-6-
黑。
除了黑还是黑。
纪宛感到自己被牢牢绑住,身后靠着一个发着热,似乎有生命的物体,她大口大口呼吸,还好,嘴没有堵上。
“终于,你醒了。”那是一个懒散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轻很慢,犹如水珠一颗颗……
“你是谁?我在哪儿?”纪宛沙哑着问道。
“哎呀呀,这么老土的台词啊。”像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才不告诉你人家的闺名呢,不过你猜都可以猜到吧,你现在就在湖底。”
纪宛小声喃喃:“为什么我会来这儿呢?”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见我啊,请和我玩儿个游戏吧。”
“不。”
“那也由不得你。”声音依然懒散。“你呢,只有两种选择:一是,重获一双明亮健康的眼睛,二呢,是让那个随你一起坠下的笨蛋,溺死在这深湖之中。不管怎样都能全身而退的你,会亲眼发现它的尸体。”
“……”纪宛转过头,在身后的大片黑暗中,远远闪现一对血色的双眸。而且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身后靠着的活物是昏昏沉沉的小期。
“怎么?不信吗?”像是又打了一个大哈欠。“唉,那我帮你决定吧。”
身后的小期发出呜咽声,似乎被掐住了脖子。
“不!不要!,我信,但我不会选择这个!”纪宛咿哑地大吼。
怎么会不相信,这么大的一个游乐园,固然不会轻易发生事故,巧合吗?为什么只有纪宛和小期坠入湖中,为什么在湖底还能呼吸,这些纪宛都不明白,但她知道,在这片无人涉足的黑暗中,只有被那个只闻其声的人玩弄于股掌,但那个两个选择却都很奇怪,为什么要使本来模糊的双眼变得明亮呢?小期与对方与仇吗?为什么要溺死她?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个游戏,那些选择也不过是随机的,为了对方高兴?
“沉默太久了。”耳边传来咯咯的笑声。“这个人与你非亲非故,你又不认为她是你的朋友,看来她死不死都与你无关了,不必牺牲你可怜的世界。”
“我选择前者,放了她好吗?你不会变卦吧?”
“当然不会。”声音精神了许多“那么好玩儿的游戏就开始了,我猜你一定会后悔,期待你黯然神伤的样子。”
话音刚落,四周静得可怕,那双血的眼睛移动到纪宛面前,像两道伤口,剥开她的眼睛,顿时眼球开始刺痛,比前几次更加强烈,她紧闭上双眼,可那抹血色依旧能看见,挥之不去。
别了,没有丑恶与棱角的世界。
-7-
睁开眼。
四周清晰无比,尖锐的棱角像要刺进双眼。
连忙慌张地再次闭眼。
重复了许多次,纪宛才稍微适应,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穿着出门时的衣服,衣服很干净,透着一股皂香,完全不像是被湖水浸过,她疑惑的起身,想要去找小期,在路过房间中的一面大镜子时,只是浅浅一瞥,却被狠狠地吓到了。
镜中是一个眉眼如画的女子,乌黑的直发垂在肩上,双眼迷茫又自负,气质凌冽。“真好看啊。”纪宛不禁抚上自己的脸,原来自己是这个模样啊。
她失神地盯着镜子。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离开,在餐桌上她看见了冒着热气的早餐,一个外焦里嫩的荷包蛋,一碗点缀着几片青菜的水煮面。“这是我母亲从不间段做的……”
不不不。
自己的父母不是一直在外地吗,他们说要到年底才回来,那么这个早餐是谁做的?而且无论怎么想也想象不出父母的模样,他们名字是什么,他们去了哪儿,既然自己姓纪,那么父亲也该姓纪,父亲的名字是什么?纪什么?
纪宛也想不起与父母生活的场面,仿佛在记忆中,名叫“父母”的文件夹中只有这样一句话:父母去了外地,他们说,要到年底才回来。
越来越像悬疑剧了。
伸出手幅上盛面的白瓷碗,尖锐的痛感便从指尖传来。好烫,纪宛连忙收回手,瓷碗转动着倒下,顿时汤水四溅。
纪宛望着面前大片的雾气,甩甩手,像要甩开之前纠结成一团的毛线般的思绪,我要去找小期,她这样想着,离开了家。
“纪宛,今天星期一,现在才出门吗?上学快迟到了。”在楼下既往看见了与自己住在同一个院子的老师。
“上学?”纪宛喃喃。
“唉,我带你去吧!”老师无比热心的把纪宛拉上自己的小破车。啊啊?纪宛才想起,今天是开学的日子。
小期,她现在在哪儿呢?是否与自己一样,安然地观察着这个真实的世界?
课间,纪宛独自在走廊上行走,耳边是男生们打闹,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无比嘈杂。她喝着一杯水,心烦意乱。这时,一个好听的声音,穿过层层的阻拦,清晰地传到纪宛的耳边。
她说,纪。
纪宛惊喜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却又狠狠地皱起了眉。
“纪,真高兴你还好好的。”
“纪,我也来这里上学了哦,虽然比你小一年级。”
“纪,晚饭再去我家吃吧。”
“纪,要上课了,一会儿见。”
之后便是欢快奔跑的声音。纪宛垂着头,慢慢地走进了教室。
今天她看清了小期,看清了小期的模样。小期……并不好看,如果说的绝一点,就是十分丑陋。
“哎呀,没想到我们的大美女也会与这样子丑的人有交集。”同桌,一个下巴尖尖的女孩子嘲笑般地说道。
“不可以这么说她……”
“哦?你与这样的人是朋友。”
“不……”
纪宛很讨厌自己这双什么都看得清楚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睛,她看到了别人的恶意,别人的嘲笑。她在他人的嘲笑下只感觉到一根根针直直插入自己的脊背,她怎么会甘心别人来嘲笑自己?如果,如果还是以前,自己可以昏昏噩噩的不去在意,不去想。
其实,她是在讨厌着这个怎么也改不掉的自负的自己。
好想回到以前,那个不真实的世界。
-8-
纪宛在学校中交到了一个朋友,她是林笛,那个下巴尖尖的同桌。
林笛说,纪宛是她的好闺蜜,并且对很多人都这样说。但纪宛更喜欢朋友这个称呼,林笛送给了纪宛一个漂亮的手链,自己也带:个一模一样的。她们形影不离,总是手挽着手。林笛说,这样才是好闺蜜。
纪宛从来没有和小期这样过,她们之间最快乐的时刻,就是用筷子叮叮当当地敲着盘子,最亲密的动作不过是在火焰色的天空下,小期给她的炙热的拥抱。纪宛喜欢和小期在一起的那种“一起度过大把时光”的感觉。
哦,纪宛恍然大悟,原来在自己心底深处,小期一直一直都是她唯一的朋友。
放学,林笛牢牢地挽着纪宛,表现出亲昵的样子,纪宛挣扎未果,只好紧紧的同林笛靠着,行走在走廊上。
走廊出奇得空旷,秋日的夕阳在天空中绽放出妖媚的红,阳光斜着照在走廊上,浸染出同样妖媚的红。
好久没有见过那样火焰色的天空了,那种热烈灼热的天空。收回视线,纪宛看见了在走廊尽头,教室门口,东张西望的小期。
林笛也看见了,她对纪宛耳语道:“你看看前面那人,长得丑就算了,还把自己的声音装的这么恶心。”
纪宛有些恼火,她讨厌林笛在背后议论别人的嘴脸,但她不能发作,她不想被嘲笑,她只能扬扬嘴角表示自己听见了。
小期也终于把视线停在了纪宛身上,她兴奋地张口:“纪……”
在林笛热切目光的注视下,纪宛的脸有些发红,她只有抢先说道:“你好,赵小期。”
一句话,让小期的千言万语全部咽在了肚子里,她迷迷糊糊地仰起头,连纪宛怎样离开的都不知道。
她说,赵小期!
小期感到了一丝酸楚,从小期与纪宛的相遇开始,纪宛就一直再叫她小期,这是在象征什么是吗?象征着……她其实本该离开吗?
天空真美啊。
但在几十分钟后,美丽的天空便会成为整块的黑色,像是一个谜。
谜底是,结束。
-9-
在学校与家之间的路上,路过通往小七家的一条狭窄的小道,纪宛不经停下,凝望着小道,心情复杂。
“纪,”好听的声音响起,纪宛再次见到了小期。“纪,去我家吃饭吧,有肉吃呢。”
“不,”纪宛转移开视线,瞧着另一端的远方。“我还有事。”
“纪,去我家好吗?就一次,就一次!求求你。”小期激动起来,哀求着,用力握住纪宛的手。
“我说了我不。”纪宛狠狠甩开小期的手,她的怒气让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但她更奇怪的是,小期为何如此激动?
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小期平复了激动,久久端详着纪宛的面孔。她走上前又一次拥抱了纪宛。天空是将要黑透的颜色,怀抱不再灼热,那是冰冷的。
然后,小期垂下手,低头跑开了。
天,也彻底成为了黑色。
“如果我是一条鱼,我会愉快地度过,发现那些记忆中没有的新奇东西,哪怕我之后会遗忘……”一个女孩儿念叨着,走进,在一团团黑暗中缓缓显现出腿,脚,身子,在将要看见她的面孔时,女孩儿停下了。“可是我不想忘记你,怎么办?你的笑,你皱起的眉,我都想记住,我想记住那份美好……”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带着哭腔,无助地喃喃:“怎么办,怎么办……”四周响起尖锐的回声,在环绕的回声中,女孩儿的身影悄然散去,不见踪影。
“小期!”纪宛终于从梦中挣脱,满面泪水。
黑夜里,纪宛蜷缩在墙角,对小期的愧疚和对自我的责怪充满了她的脑海,而许许多多的疑问潮水般拍打着她的胸口。在恢复眼睛后的日子中,她突然在此时变得无比清醒。
湖底的人,父母,早饭,眼睛……她搜寻着记忆,却毫无进展,仿佛现有的记忆只是在保存着微妙的平衡中虚假的幕布。
她发疯似的翻找着房间里的一切,企图得到丝毫在幕布后的线索,却什么也没有,只在床底找到了一张年代久远的报纸,上面记录着一起飞机坠海的消息,计算了一下那张报纸发行的时间,她发现那时,她正好六岁。
六岁,她开始触碰那个模糊的世界,并沉浸其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那张报纸,说不定是重要线索。但她却什么也研究不出来,只是看着它,有着莫名的悲伤。
就这样呆坐着,等待着曾经的记忆击溃她脑海中空荡荡的围墙,却什么也没等来。
天亮了,纪宛站起身,走出房间,没有再吃桌上的早餐,她离开了家,无比坚定。
不管怎样,一定要好好给小期道歉,小期,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小期的家门跟平常一样的树在纪宛面前。那个倒贴的福字不知怎么地掉了下来,被风吹得哗哗乱飞。纪宛紧张地敲了敲门,却怎么也听不见脚步声与说话声。在敲了很多下后,纪宛确定了小期家里没有人,疑惑地打算离开,却撇见门缝里夹着的一张纸条,纪宛抽出,打开,发现是一张欠条,上面写着难以辨认的字,但纪宛看清了纸条边缘打印的几个字“**诊所”,这不是纪宛去看眼睛都那家诊所吗?小期与那家诊所,怎么也联系不上来啊?
纪宛放回纸条,离开小期家,去了学校,想着小期应该会在那里。
踩着点到了学校上完一节课后,纪宛迫不及待地去了小期所在的班级。
“赵小期,是谁?”那个班的学生和老师都是疑惑地摇着头,否认了小期在他们班级的存在。
纪宛在自己的座位,捂着快要炸掉的脑袋,思索着小期为何人间蒸发,仿佛与她的相遇到相识,不过是一场梦。
小期,你在哪里?
会不会,是自己导致了小期的离开?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与小期道歉了……愧疚感涌遍了全身,纪宛怀念着小期,痛恨着自己。
要不要去诊所看看?也许,小期就在这里,不过只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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