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2019-07-23 17:03:40作者:飞鱼与鸟

世情

陈尧岔开双腿立在会议室的落地玻璃窗前,刚下过雨窗外灰蒙蒙的,这个阴雨连绵的城市,他忍不住暗自感叹起来。自十八层望下去,街上的人如蚂蚁般,在路灯下拖着短短的影子踩着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坑行走着,遥山像绿色的小山堆,罩了一层岚气,飘浮在苍穹与这座小城之间显得很不真实,在他视线的右方能瞥见一段通向远方的火车高架轨道,房屋散缀在这片土地上,这座小城正悠悠地向他点着头。

小城没什么出彩之处,圈了一块面积不大的地,置放些树木、花花草草还有假山就算得上不错的公园了,图书馆和剧院是没有的,更没有带来无限浪漫的大海。也许上帝把这规划成了一个大型仓库,森林和矿产资源很丰富,最原始的景色吸引了络绎不绝的游客。从街上行人的步调折射出他们优哉游哉的生活,有趣的是他们常常假装忙碌。彼此之间有再多的不满,只在私下里谩骂几句,“总是要碰面的,没有必要......”这样的句子常挂在嘴边,大家都想要体面的生活,眼泪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即便忍不住啐你一脸,还是会拿出纸巾为你擦拭一番。人们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当下的功成名就,无论靠的运气、实力还是家底,一旦落魄了热度骤降,表面上一切照旧,但从他们之间交换的眼神可以读出别的意思来,他们是天生的演员,也是很好的观众。人们喜欢聚集在一起谈论各种,不甘心于过自己的小日子,一点事情也愿意反反复复的推敲议论一番。

陈尧一米七三的个头,脸颊总泛着同高原红似的浅浅地红晕,身上的肉很紧实,声音软软糯糯的,给人感觉是个好脾气的人,皮肤很好,活脱一个唇红齿白的奶油小生,让人着实不相信他已经三十岁了,唯一令他不满的是那双略肿的死鱼眼睛,没办法他遗传了父亲。自毕业后便顺利被这家主营污水处理的公司聘用,在这家公司已有六个春秋了。别的城市?陈尧从未想过,回到这座小城是无需多加解释的事情,就跟上班结婚生子一个道理。工作一年就萌生出跳槽的念头,他那懒惰怕麻烦的性格使得他也只在不顺心的时候打开个人简历,然后修改一下工作经历那栏的时间点,现如今他得了一个竞选销售主管的机会,于是心中那奄奄一息的火苗就彻底被浇灭了。这样的生活冒着甜甜的气息,它是手中的盆景,尽可在其中安放自己的臆想,幻想着创造出一颗久违的太阳,他置身于此,满足而不自知。

“陈尧,你不午睡吗?”王明英问道。

“没睡,睡不着。你怎么也没睡?”

“上午出去办事了,刚回来。”

她面露一痕笑,边说边去往隔壁老板的办公室,王明英是老板的秘书,她的未婚夫跟陈尧在同一个小区。三十八岁光景,胖胖乎乎的,五短身材,没有血色的一张脸上有一弯淡淡的眉毛,公司大小事情她都愿意张罗,酷爱关心同事的私生活,细枝末节都不愿意放过,大妈的形象熠熠生辉。公司所在的写字楼群是小城最好的,老板为了节省资金只作简单装修,所以隔音效果比较差。

“这样?那我不知道,怎么还有这规定,所以我说这些政府部门的人啊,真是......”

陈尧听老板嗤笑地说着,王明英略带讨好般地不断解释,陈尧猜想应该是什么事情没有办成。明天下午要进行答辩,在他和郭东之间推选出一位销售主管,原本是不设该岗位的,近半年公司业绩略有好转,岗位越设越多,层层审批流程繁琐,可大家乐此不疲,毕竟人人都爱当领导。陈尧总体业绩比郭东好一点,也算得上老员工了,同事私下里都看好他。郭东年纪虽小,却生就了一条会说话的舌头,深得经理的欢心,对他赞赏有加,陈尧反倒不看好溜须拍马那套,但内心深处还是羡慕甚至嫉妒郭东。陈尧明白自己业绩好是因为手上固定的大客户比较多,都是前同事移交给他的,他刚进公司那会公司从玻璃加工行业转到污水处理没多久,销售部门包括经理才五个人,后来他们陆续离职了,他现在反而成了部门里最资深的了,就连现在的经理也是在他来公司三年后才被聘用的。

他在那颠三倒四的想了许多,不知不觉已经一点五十五分了,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舒展了一下身体,他借着去厕所的时候偷偷看了看研发部的杨梦娅,身材高挑,眼睛很大,雪白雪白的跟雕刻过似的鼻子,椭圆的脸,是个标准美人,说话细声细语的,她来公司快一年了,工作上接触过几回,单调乏味的生活加上单身男性的渴求致使他无法忽视她,甚至还生出了许多喜欢。坐落到自己的位置后,他打开息屏的电脑,窗口弹出了许多消息,大多是客户的咨询,他把自己以往归纳整理过的答复依次复制出去,如遇到涉及专业性的超纲问题,他就特地求助那位研发美女,为的是能同她扯闲篇,即便明知她经验不足。渐渐地他每天都会以感谢她为由,请她喝下午茶,当然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只要不出差或者举办活动,陈尧自由支配的时间还是挺多的,打了几个电话,拟写发送几个合同给经理审核,处理了一阵后,他会看看新闻,和朋友在线聊聊天,说到有趣的事或者被自己说辞逗笑的时候,他的嘴角就微微上扬,就这样一个下午过去了。他深知自己过于疏散,日复一日地消磨时光,这辈子可能也没有开花的日子了,当初前经理辞职,他本可以去争取一下,可他并不想担太多责任,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一看六点了,并没有什么着急解决的事,他就起身回家了。

他家离公司不远,走路只需二十多分钟,他没有买车,家里有一辆父亲闲置下来的有点破旧的小汽车,他只开过几次,他宁愿选择坐公交车或者走路。明天要答辩的缘故,他拷贝了一些资料带回去,原本他对这个名义上的主管不是很在意,但同事间的呼声越来越高,不知不觉竟激起了他的好胜心。陈尧觉得郭东和他的关系本来就很表面,现在介在他们之间的那道墙更高了,几次打照面,他们只敷衍的笑了笑,然后迅速扭过头去,应该说他们就没有真正地富有血性的交流过,陈尧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或许是他那张瘦瘦的长脸,略高的颧骨,两只洼在眼窝里的透着阴贼劲的眼睛,或许是他总是喜欢组织同事去打他不爱打的羽毛球,陈尧觉得他和郭东的振幅是不同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说到打羽毛球,他也参与过几次,大多是周五下班后,大家自主报名参加,打球大概一到两小时,然后吃吃夜宵唱唱歌,陈尧打小就不爱运动,大多只在一旁观看,吃饭唱歌的时候他们也曾肩挨着肩坐在一起,还试图沟通起来。

“这道菜挺好吃的。”

“嗯嗯,我吃了,还不错。”

类似这样模板的对答交替说了几次,陈尧感觉特别尴尬,后来就有意不和郭东坐在一起,他感觉出郭东也有意避开他。他和郭东也有过多次工作对接,陈尧一见到他浑身就僵硬起来,嘴角还微微抽搐了几下,两人都客客气气的各自说着,进行语言脱离肉体的交流。如果碰到两人要一起出差,陈尧就会拉上别的同事,或者特意和郭东错开出发时间。

陈尧近来新合作了一个客户,因此陈尧对销售主管的职位更加胜券在握了。那客户姓章,背着个挎包,四十五岁左右,穿着个蓝白条纹的T袖,黑色的西装裤子,脚上趿着一双棕色凉鞋,手上戴着个金戒指,顶着个微凸的肚子,活脱脱一个中年发福的大叔。第一次见到陈尧便亲亲热热地握着陈尧的手,额头上冒着大颗大颗的汗说道:

“小陈,你们公司的地理位置很好啊,你比我想象中年轻,是一个帅哥。”

“您过奖了,我带您到公司去了解一下产品,不过只有一些产品的模型和视频,如果你想深入了解的话,还得到我们厂里去一趟,我们厂从这里驱车需要一个半小时。”

“哦哦,我明白的,厂那边就不去了,我还想去玩一下的。”

“我可以陪您去逛一逛,吃吃小吃,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那就麻烦你了。”

陈尧帮他定了旅馆,安排游玩路线,可谓尽心尽力,对于他不厌其烦的询问,陈尧都耐心的讲解,从他看自己眼神,陈尧断定拿下他轻而易举,不过总感觉他是抱着旅游的心态来的。

章总临行前对陈尧说:“我打算购买你们公司的产品了,你们付款有什么规定吗?”

“章总,您回去后根据我发给您的文档,把我们这边需要的数据报给我,我跟研发部讨论后再报个价给您。”

像他这么爽快的客户着实罕见,毕竟污水处理设备金额不小,而且还是首次合作,正常客户都会展开拉锯战,这位章总倒好,在合同还未签的情况下,就已经考虑要打款了,陈尧遇到了一个出手阔绰的主,暗自高兴着。

技术人员到现场勘查回来后,陈尧和他们开了一次会,最后陈尧报了一个价格给章总,他也很爽快的同意了。章总的项目定下来的那个周六,陈尧正看着电视,章总突然打电话过来,陈尧特别不喜欢周末谈论工作,于是故意拖延一会才接。

“小陈,我个人账户转不了公司账户,我把钱汇入你卡里。”章总语气坚定,显然已经打算好了。

陈尧犹豫了一会,答复他说:“您可以公对公打款,而且也不着急付款,正常是按照项目进度分期打款的。”他显然是没太多这方面的观念。

“公司最近资金紧张,我先垫付吧,我相信你。”

无奈之下陈尧只好同意了,他不想因此而失去这个客户,心想反正到时候再由自己打入公司的账户也是一样的。

周一他正跟财务要公司账号,却被告知章总公司已经把预付款打过来了,陈尧十分纳闷,于是拨通了章总的电话,哪知一直无人接听。直到晚上九点,章总表示这笔钱先不退给他,就当是第二阶段的款,理由是他打一次款不容易,让陈尧到时帮忙汇入公司,他一再坚持,陈尧不得不答应了。

陈尧的亲族家属大多在同一个小区,大哥陈亮生了二胎后父母就都去帮忙了,他有时到外头吃饭,或者去姑姑家蹭饭,虽说是蹭饭他还是会定期给姑姑钱,姑姑都会假装不要的样子,最终还是收了。小区的房子主色调为红色和白色,栽种了许多树,树荫匝地,陈尧家所在的那栋楼位于小区中庭的位置,他一级一级的迈着楼梯,阿拉伯数字五终于出现在眼前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开了门,站在家门口就能把这三室一厅的结构和主人的审美尽收眼底。他打开布满灰尘的电脑,在那有模有样的准备着,平常这个时候他都会看看电视或跟朋友聚一聚。他很享受一个人的生活,除了没人做饭外,不过现在问题好像也解决了。大哥陈亮在政府部门工作,已经是一个小领导了,比他大五岁,从小各方面都比陈尧出色,活成了一条大家公认的准则。陈亮深受长辈们的疼爱,逢年过节陈亮到他们家去拜年,如同领导慰问百姓一般,会紧紧握着他们的手,嘘寒问暖,这时陈尧只能在一旁无所适从的尴尬的笑着,努力迎合着,个别心细周到的长辈会留意到他的存在,把脸转向他说道:

“尧,你就是不爱说话,总是傻傻的站在那里一脸笑。”

“亮从小就优秀,现在是在国家机关工作吧,还凭自己的能力买了房子,真有出息,你们家风水好,以后弟弟也一定能干。”

陈尧越听脸越僵,只能附和着,他从小就是一个怯生生的人,即便在自己家里也显得落落寡合,兴许大家也读出了这点,越发愿意去逗他。陈尧一度讨厌自己,觉得自己太懦弱,太自卑。有几次他佯装有事不愿跟陈亮一道去,终究敌不过陈亮的软磨硬泡还是去了,也许大哥需要一个衬托他的人。都说家里最小的最受宠,可陈尧丝毫没有这种感觉,父亲在大哥考上省里最好的大学后,就越发敬重他了,家里大小事情都会征求他的意见,母亲偶尔也会顾及陈尧的感受,可惜她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家庭主妇,最后都会听从父亲的安排。

“家里的沙发要买什么样的比较好?”母亲问陈尧。

“等陈亮回来,问他吧,他审美比较好。”父亲打断母亲。

陈尧也不抢风头,刚要张开的口立马闭上了,自打陈亮进了政府机关,在家里的地位越来越高了,陈尧心想只要你成就斐然,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理。父亲以挑他人语病为乐,可能是受他职业的影响,他是一个律师,每天都穿着西装皮鞋,陈尧从未见他穿睡衣的样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他的话就是圣旨。大哥伶牙俐齿,句句戳中要害,严谨的逻辑让父亲无话可说,而陈尧就不同了,他害怕在父亲面前说错话,慢慢地只要父亲在场他就不敢吱声了,这样大家都认为他很内向,甚至有点没头脑,在父亲不能辐射到的场合,他反倒能跟正常人一般交流。

陈尧睁开眼时已有几条光线从窗帘缝隙处射进来,他瞧了瞧手机居然才五点半,人一旦心里装着事就睡不好,他翻了一个身想再睡一会,眯了半小时,还是无法入睡,索性爬了起来,待七点的闹钟响起时,他已经穿戴得妥妥帖帖了,他背上包出门去了。本想着今天比往常早出门车上人应该不多,谁知还是很拥挤,因为下雨车上湿哒哒的,他内心咒骂起这天气来。到公司楼下,他看时间还早就决定去好好吃一碗粉,连着好几天啃面包他有点腻了,吃到一半王明英的电话就打来了。

“陈尧,你来的时候帮我带一份楼下的拌面,你应该出门了吧?”王明英不带喘气的说着。

“我正在吃,待会帮你买。”

“谢谢啊,你今天这么早啊,谢谢,谢谢!”

她时常想起一出是一出,也不管别人是否方便,陈尧有几次被她的电话吵醒,基本没什么正经事,便故意不接,反正她总能找到其他人帮忙,她对陈尧挺好的,特别是在他有机会当选主管后。

陈尧迈进公司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同事到了,有的聚在一起吃早餐,有的在电脑前忙碌着。他跟同事打了个招呼,把早餐放在王明英桌上后,就回到自己座位前。陈尧隔壁坐着的是一个新来的同事张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清秀,可那几根窜出的鼻毛就完全让人忽略了还算标致的五官,总穿着皱皱的拧巴的裤子,给人脏乱的总体感觉。他特别喜欢跟公司的女同事待在一起,帮她们跑跑腿,不遗余力的奉承她们。他想把这套用在吴晶晶身上,谁知她根本不买单,甚至还很反感,开会的时候他又爱发表些毫无重点的言论,吴晶晶多次不耐烦地打断他,可惜他那过剩的良好感觉使他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愚蠢,他多次跟陈尧抱怨,觉得她有意为难他,陈尧一贯偏爱失败者,所以在工作上很常帮助他,因此张峰也多次帮他跑腿买饭。

吴晶晶是销售部经理,每天穿着不重样的包臀裙和细高跟,化着浓妆,一张惨白的脸加大红唇,不过从她的手臂和腿的肤色不难推测出她的皮肤并不白,她矮小娟秀,跟人说话都会加以爽朗的笑声来推进。陈尧工作区域的左手边就是她的办公室,她走出她的办公间,跟往常一样利落的拍拍手,眨巴着戴着假睫毛的眼睛,字正腔圆地说道:

“耽误大家一点时间,今天下午的答辩取消了,老板临时有事需要出差一趟,我也会一起去,具体去几天还不清楚,答辩时间另行通知。”她说话的当下目光在陈尧和郭东之间来回跳跃,大家发出一阵嘈杂地议论声,还有没来由的笑声。

“再下周我们部门大部分人都得去出差吧,那......那就再看吧,反正也不是很着急,不过你们俩可不能懈怠哦,好了,大家继续工作吧。”吴晶晶说罢,婀娜多姿地转身回到办公室去了。

陈尧正出神的发着呆,看见老板倏然出现在电梯口,他五十岁内外,秃顶的头上为数不多的头发胡乱飘着,戴着金丝眼镜,有点驼背,拎着一个名牌黑色公文包,圆圆的脑袋,一双鹰眼般犀利的敏锐的眼睛,说话慢条斯理,总能抓住要害,碰到难缠的客户他拉东扯西地总能把他们绕晕。陈尧想起刚来公司不久,有一回跟客户介绍产品时,他恰巧在边上,陈尧尽量表现得镇定自如,磕磕巴巴地总算把产品介绍个大致周全,老板在一旁看着,难以捉摸的表情,也不作声,客户走后他把陈尧喊到跟前,张圆眼睛对他说:

“刚刚那个客户怎么样,谈成了吗?”

“应该是谈成了。”

“应该?什么是应该?我不要应该,成了就成了,没成就没成。你呀,还太年轻。回去好好把产品熟悉一下。”

陈尧默不作声,恭恭敬敬地连连点着头,自打那次以后,老板一喊他,他就发毛,在他面前愈发者者谦谦了。老板一贯要求严格,公司好几个同事都被他批评过,白手起家的缘故,大小事情他都不愿意放手,他也很常在会议上或公司饭局上叫苦连连,抱怨没有一个拔尖的人才,让他真正放心把公司交出去,并表示他非常想把自己的一身本领传授给公司里的小年轻,只可惜讲了也不一定能懂。显然,对于这种全能型的老板,你很难真正取悦他。吴晶晶是为数不多令他满意的员工之一,除了她个人能力不错之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自打她来公司后公司就越来越好了,他认定她能带来财富。

竞选主管的事情一拖再拖,老板跟老婆在公司大吵一架后,大家就更不敢再提了,事业停滞不前,爱情总还是能把控的。一天下午,陈尧手里提着一杯饮料遁入楼梯口,过了一会,杨梦娅探着身子出现了,她踱着小碎步走到陈尧跟前,低着头娇声地说道:“谢谢你!我要是胖了就怪你。”然后伸手去接饮料,他们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陈尧能感觉出她对自己有好感,于是他鼓起勇气约她周六一起去爬山,她嘴上含着拨弄人的笑答应了。周六早上,他们如约而至,她化了淡妆,穿着一袭紫色的吊带连衣裙,饱满紧致的身材展露无遗,她在公司从未穿过裙子,陈尧简直看呆了。他们并肩走了一会,陈尧能听到杨梦娅的呼吸声,两人的手臂偶尔碰到了一起,他有一种拥她入怀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到了山顶,他们倚着围栏纵眺着这座这小城,天气阴沉,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起伏的冈峦,空气很清澈,微风拂面,半晌不能言语。正贪看着风景,陈尧留意到杨梦娅在偷看自己,一回头与她的眼神接轨了,他们对看了好几秒,陈尧于是把手搭在张梦尧的腰间,她就顺势靠向陈尧的肩,陈尧吻了吻她冒着细汗的额头,他感觉到她温微微地鼻息,整个人都酥软起来。

陈尧一觉睡到了十点多,在这个无聊的周日的早上,陈尧对女人的渴望突然抬起头来,一边想着杨梦娅一边把手伸向了裤子。随后听到了一阵钥匙声,陈尧吓得一激灵,立刻从床上弹起来,难道是他母亲回来了,他仔细听了一下脚步声,听上去并不像,他马上想到是大哥,八九不离十了,他于是打开自己的卧室门,看到大哥独自坐在灰暗地客厅沙发里。

“吵到你吗?”他转头惊讶的看着陈尧。

“没,我早就醒了,你怎么会来。”

“嗯......”

陈尧下意识地跟大哥隔着一个位置坐下,他留意到大哥有点憔悴,可能是带两个孩子太累了,或者是工作有压力,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大哥打破了沉默。

“尧,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陈亮嗫嚅着,“你知道我房子和车子没跟爸妈要过钱,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其实......我......”

“你是缺钱吗?”

“不单单只是缺钱。”他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来回搓着。

“我需要做一个心脏手术,本来......我的工资加上你嫂嫂的工资是没有问题的,包括孩子那些都没有问题,我也有点积蓄,只是.......”他隐晦的说道:“我在一个女人身上花了不少的钱,所以......迫不得已才找你,这种事我也只能找你了。”

陈尧从他断断续续地游丝般的话语中总算读懂了,看着陈亮如死灰般凝固的脸,除了讶异之外,这还是陈亮第一次求他,如此卑微的,他滋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比他更有能力的机会。

“那爸妈知道吗,还有嫂子......,那个女人是谁?”

“他们不知道,别告诉他们,任何人都不能说,我怕他们承受不了,而且会影响我的工作,我找你借钱的事也别说。她......是我同学,离婚带着一个孩子。”

陈尧明白他一直都是大家心目中完美的化身,是绝不可能沦落到需要向别人借钱的,况且还有外遇。大哥个头比他高,虽然是单眼皮,但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有女生喜欢他很正常,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跟一个离婚有孩子的搞到了一起。陈尧想起章总的款,他觉得可以先把这笔钱借给大哥,救人是最要紧的,他也没向大哥解释,大哥也没有多问什么,只说会尽快还给陈尧,因为设备的周期比较长陈尧故作轻松地只说不着急,大哥听罢脸色又恢复得跟平常一般。大哥做手术的时候,陈尧并没有去,只听母亲跟陈尧描述过,母亲还落泪了,让陈尧也多多注意身体。这件事让陈尧在大哥面前高大起来,甚至他还主动组织家人聚会,担当话题的制造着,当然大哥也一反常态地帮衬附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陈尧在面对家人和邻居时渐渐自信起来,这是他有史以来最满意的日子。

在大哥动完手术的几天后,这个项目突然中断了,陈尧和章总后来联系也少,听设备调试回来的同事说,那个章总因为跟他姐姐意见不合,已经离开他们公司出去单干了,那个他们口中的姐姐是他们公司的老板,这可能也是这个项目被扼杀的原因。对方公司并没有把第二阶段的款打入公司,并称设备的剩余价值完全不需要支付这笔款,这激怒了老板,他扬言不追回款不罢休。种种迹象表明章总打过款的事没人知晓,如果这个时候跟公司说有一笔款在陈尧的户头,他们一定会怀疑他的人品,最关键的是大哥目前还无法偿还,陈尧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说了。

陈尧每天心惊胆颤,生怕被人知道,晚上也睡不安稳多次惊醒,他感觉自己有点神经衰弱。一天,章总突然出现在公司,他表明要单独见老板,陈尧坐立难安。约莫过了半小时,王明英来喊他,他忐忑地跟在她后头,只见章总坐在皮制沙发上,翘着腿和老板对坐着。

具体谈话内容陈尧记不太起来了,只感到一阵眩晕和耳鸣,被钉子钉住了一般站在他们面前等待审判,事情发展太快,他没来得及想好理由,只是发出窒息般地一连串“对不起,我错了。”他想把大哥的事情说出来,可一看到王明英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说不定他们会认为这是陈尧在博取同情。质问一番后,面对陈尧不辩解的认罪态度,他们反倒没了辙,面面相觑了好一会,随后打发陈尧出去了。陈尧的事情很快在公司传开了,他知道是王明英说出去的,他的心像注了铅,整日锁着眉头浑浑噩噩的上着班。

同事见了他都抱头奔散,生怕有所牵连,他成了同事之间谈资,甚至他觉得因为自己他们的关系更融洽了。他们望向他时看戏般讥诮地眼神,不可捉摸的表情,好像在期待他下一步的动作。王明英让他买过几次早餐,他竟生出了感激的心情,他不禁鄙视那个想要爬向人群的自己。他心态崩了,于是拨通了大哥电话,怨人骂己颠颠倒倒地诉苦,陈亮哀求着嘶吼着说道:“你千万别把我的事情说出去,不然我没法活了,你想让我死吗,不要搞得两个人的名声都不好。给我点时间,事情总会过去的。”挂了电话,陈尧觉得悲哀,原来自己的生死比邻居的观瞻更重要,很快父母便知道了,他们在电话里头破口大骂,事情传开的速度比陈尧想象得更快些,连小区门口的面包店老板都在同顾客议论纷纷。这件事情虽然没有登上报纸,却震撼了陈尧的生活圈子,大家摆出一副早就看透他本质的样子,要是大哥的事情让他们知道了,想必会饶有趣味地说他们家风水破了。

事发后杨梦娅未曾联系过他,他发给她的消息,她也没回,即便偶然遇到了,她也摆出不太熟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被甩了,他和杨梦娅的过往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过,陈尧的血液不断涌入太阳穴,他痛恨这浮薄的尘寰。陈尧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很不好,于是就请了病假,在家的那几天他每天蓬头赤足,有一餐没一餐的,这天正寻思着明天就去公司上班,该面对总是要面对的,忽然收到杨梦娅发来的信息,她说想到陈尧家看看他,陈尧涌出了感谢之情,把先前的不痛快都抛到脑后。张梦娅穿着一件露肩黑色T袖和牛仔短裤,头上扎着一个懒髻出现在他家门口,这是她第一次来陈尧的家。

“你瘦了点,没吃好么?”张梦娅问道。

“嗯,这几天有点吃不下。”陈尧说。

陈尧局促地站在她面前,张梦尧突然抱住了他,陈尧简直要哭出来了,随即他们贪婪地拥吻,此刻他很需要这种温暖,即便张梦娅只是把他当作盛情欲的容器。张梦尧细白的牙齿在他眼前不断晃动,过后她穿好衣服,冷冰冰地转身看了他一眼离开了,陈尧并不想挽留,一阵恶心袭来,他想呕吐,复杂的情绪横亘在他胸口,他确信自己并不爱她,或许爱情本来就是愚蠢的人类幻想出来的,需要创造一种情感来靠近真善美。

去上班的那天,屁股还没坐热老板就喊他去了,大致的意思是他内心深处还是很欣赏陈尧的,但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会影响公司的正常运作,所以决定辞退他,陈尧听罢如鲠在喉,脸青一阵紫一阵,身体微微颤抖着,只好接受了。陈尧用了一天进行交接,他手上的资源基本落入郭东手中,在跟郭东交接的时候他留意到他桌上主管的牌子,这下陈尧彻底痛恨起郭东起来,他甚至把自己的过错和最终事情的走向都归咎于郭东。

没工作的前几天他还觉得挺惬意,一种麻木的快活,渐渐地如果不开电视他就觉得烦躁,后来连喋喋不休的电视也不管用了,他甚至一度想砸了它。他索性搬了躺椅在大哥房间连接的阳台上扎营,那阳台摆放着两盆兰花,芦荟还有用小刀裁过的矿泉水瓶栽种的大葱,花是父亲种的,父亲退休后倒会倒腾起这些花花草草了,大葱显然是母亲的杰作。他闭着眼睛听着周围的声音,汽车的喇叭声,楼上邻居的争吵声,夜里冰箱的运行声,树叶的摩擦声,木制柜子因膨胀或收缩发出的脆响,还有他内心深处持续发出的同噪音般地低鸣,那声音让他不得安宁,所幸不管发生什么,人总是会习惯的。陈尧饿了就打电话让人送餐,送来的饭往往分成两餐吃,早餐基本是不吃的。躺下的时候他连厕所都嫌远,偶然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还吓到了,黑眼圈越来越重了,枯黄的脸上长了许多痘痘,从鼻子边到嘴角的两条法令纹更深了。

陈尧觉得自己成了害怕光的鬼魂,尽管他拉上窗帘,躲在阴暗处,却仿佛置身于烈日之下,头晕目眩,疲惫不堪的,总乜斜着眼睛。他就这样昼夜不分地在家蛰居了三个多月,他并不想找工作,即便找也没人敢要,模模糊糊地过着日子,通过日渐消瘦的肉体他能确定自己还活着。一天傍晚,陈尧洗了澡,刮了胡子,把家里收拾了一番,这些都是他为了重新开始而举行的仪式,八点多他幽手幽脚地下了楼,碰到有人迎面走来,就尽量靠边走,他害怕遇到熟人,说话也是个力气活。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些储备粮食后,出了超市正打算回家,谁知碰到了王明英,尽管陈尧戴了个帽子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有点浮夸地叫了陈尧,陈尧有点惊慌失措,下意识的走到了较阴暗的地方,她调低了音调表示有话对陈尧讲,随后跟了上去。

“你请假的那几天,跟你有过接触的几个同事都被老板单独叫来,对于是否辞退你,他拿不定主意。”她略显遗憾半轻半重地说着:

“那个研发的杨梦娅说你小的时候偷过邻居家的橘子,也不懂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张峰说你没给他饭钱,上班的时候很常干别的事情,倒是郭东为你说了些好话,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跟你竞选主管不方便多说的缘故。”

她还对陈尧说章总把扣除设备残值的款打入公司了,黑暗中陈尧不太能分辨她说话的表情,他只敷衍的答了几句,然后像伤弓的野兽般逃走了。陈尧一夜未睡,把内心的痛苦一层层地摊开来,凌晨五点钟,他在小区门口屈身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火车站。”

陈尧望着这座城市,夜色还残留在大街小巷,他发觉自己从未爱过这里。火车开离小城后不久,太阳就冒出头来了,它的光芒把过去的他和炼狱般的日子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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