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过于充足的太阳会让花死掉的。
01
平子病了,昨天晚上开始就隐隐觉得不怎么舒服。
明明已经五月了,天气却是那种深冬才有的温度。湿冷的寒意从缝隙间窜入领口,钻进胸腔,然后一点一点的渗入血管,侵入心脏。她忍不住一个哆嗦,用力裹紧身上的毛毯,颤抖的躯体贴上了僵直的腿部,苍白得透明的双手死死的环上膝骨。
不是已经立夏了……晚来的倒春寒么。
“平子,吃早饭了。”
“平子!”
“这孩子,还在睡吗?快点起来,要迟到了。”
老旧而腐化的椿木楼梯发出吱嗝吱嗝的响声,并迅速靠近。
砰——
房门被粗鲁的撞开了。
“什么鬼,这么黑。”
“平子!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一次把几层窗帘都拉起来。”
金属环扣快速的顺着轨道靠向两边,刷——清晨耀眼却温和的金色阳光盛满了整间房间。
“来,起床啦,今天的早餐是牛奶三明治和……等等,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黑眼圈都肿起来了,平子,不是叫你早点休息,怎么又熬夜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女人一边轻声抱怨着一边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厚重的毛毯,她清楚的看见借力扬起的细屑的尘埃,像是这片阴暗最后的残骸。
“平子?”
“在听吗?怎么不应声,问你话呢。”
“……什么态度!总是阴沉着一张脸,还不答话。”
“真是的,随便你好了。”
平子面无表情的爬起来,在女人断断续续的催促里,磨磨蹭蹭的从柜子里取出夏季的制服,藏青的百褶裙和白色的衬衣。
远处,邻居心爱的阿比西亚猫懒洋洋的沿着墙根漫步,几个穿着短衣短裤的夏季制服的幼稚园孩子嘻闹追逐着,喜热的天竺葵拥拥簇簇的开满了对面的阳台。
普通的日常,和以往的15年没有哪里变化,但是——
阳光是冷的。
就是拥抱着,那耀眼又热烈的光,也无法切实的转化成温度。
因为是早上吗?
不对吧,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会到这个程度,就算是初夏,阳光也应该是暖……
啊咧,应该怎样?
她对着镜子里已经整理好的自己,努力回忆起以前的这个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想,也许更早之前,她就病了。
然后,一个礼拜后,同样的清晨。
那孩子,再也没有醒过来。
02
西斜的阳光,穿过窗台上干水的玻璃花瓶仅剩的那朵百合花,将入夜的凉风里,纤瘦得几近虚化。急于归家的孩子们,追逐在不远处的走廊,橡胶鞋底落在原木地板上,发出喧闹而欢快的声音。
5:30
真快,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今天的保健室依旧无事发生,偶尔有些想偷懒的孩子来喝会茶,依旧是平和的一天。
5:55
嗯,差不多了吧。
慢悠悠的收拾好桌面的文件,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
这样想着,门被先一步的推开了。
“对不起,老师。”
“可以耽误你一些时间吗?”
女孩端正的站在门口,语气里带有打扰到人的,体贴的愧疚。橘色的夕阳细细碎碎打在女孩的轮廓上,染成一种好看的弧度。
秋山瞳。
他的脑海里终于浮现了这个女孩的信息——这个学期刚转学来的女生,秋山瞳。一个爱笑,好脾性,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女生。她并不是最好看的那个,但在整个年级意外的人气高。
“当然,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他笑着点了点头,接过女孩的病历本,“身体哪里不舒服?”
“可以开点安眠的药物吗?我老是睡得不够踏实。”
“是压力太大了吗?刚刚转学过来,可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安眠的药不能随便开,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喝点热牛奶,或者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放松一下。”
“不是的。”
她侧了侧头,微笑的幅度降了几分,几缕细长的发束从耳后松开,稀稀拉拉的档住好看的眼帘。
“不是压力,我不敢睡。”
“为什么?”
……
“我怕做梦。”
“而且,我老做噩梦。”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觉得我在噩梦里。”
“我很害怕。”
……
6:05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
“可以了,就到这里吧。非常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
“真的非常谢谢老师,愿意听我说这么多东西。我感觉好多了。”
“我明天还能来吗?”
女孩弯了弯眼,白炽灯下,瞳孔闪闪发光。
他突然明白女孩为什么受欢迎了,这样灿烂的笑容,是会传达温度的。
“当然可以。””
“回去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你只是精神太紧张了,没事的,放轻松,那只是一个梦。”
……
“嗯。”
03
从那之后,那孩子,每天黄昏的时候都会来。
他们从生活有趣的琐事,讲到历史、生物的学科,像无话不说的朋友。
不过有一点,她再也没提过她的噩梦。
大概是调节好睡眠了吧。
透明的水缭绕着热气,注入瓷白的杯壁上,奶白色的粉末迅速溶解开,些许的泡沫浮了上来。稳稳的端正刚泡好的两杯牛奶,递了一杯过去,杯底和沙木的桌面碰撞,发出细微的声音。
对面的女孩有礼貌的微微弯躬致谢,右手端起,小小的抿一口,唇角印出一圈泡沫。
他忍不住的笑了,然后,带着一点调笑的说:“秋山,怎么老往大叔这里跑。大叔是会传染的,要多交些同龄的朋友,才会青春呐。”
“诶,才没有。老师才二十几吧,还年轻着呢。”
“对于你们来说二十几岁的人算大叔了吧,前几天有个小女孩和我打招呼,就叫我大叔。”
“没有啦,”女孩调皮的眨眨眼,黄昏的半明半暗间,她的笑容明晰又温柔,“大叔会传染,逆过来的话,老师和我待着一起,有没有感觉自己变年轻了?”
“啊,还真是。”
他们对视一会,自顾自的大笑了起来。
“而且,我有朋友的。除了老师以外,我有一个同龄的朋友。”
“我们俩以前一直在一起,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可以用性命交换的那种。”
“老师不用为我担心了。”
女孩很聪明,如果直视她的眼睛,会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但这并不会让人反感,反而因为女孩的善解人意,会让人感到被包容、被纵容着。像传言中那样,让相处的人很舒服。
真是好孩子。
一边想着这个话题结束了,要说点什么好,另一边大脑却遵循潜意识里不对劲的地方:
“以前?”
“嗯,以前。”
“因为,最近她不见了。”
女孩伸手拨开额头的碎发,头顶的冷光直挺挺的落入瞳仁,一瞬间,他以为看见了一潭浮冰的湖水。
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愣住的几秒里,女孩先一步站起来,说,“挺晚的了,我该回去了。”
“今天也谢谢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