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尼姑静慧在山洞里待了两天了。
两天前她路过青城山脚下,就捡了这么一位……嗯……施主。
满头血,乍一看以为是颗火龙果,再一看还以为是颗火龙果,定睛一看,哦,原来是个人。
听闻三四天前朝廷派兵来剿匪,死伤无数,这人怕与那恶匪是一窝的。
静慧劝自己,出家人慈悲为怀,有救无类,管他是恶是善呢?
她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寻了处山洞,费了老鼻子劲把人弄进去。
这颗火龙果看起来吓人,洗干净之后才发现不过是些皮肉伤,感情那些血都是别人的!
伤不重,敷些草药便好,只是这人略有些贪睡,这已经是在山洞里的第二天了,还没醒!
是夜,山风猎猎。
唯一的毯子给了火龙果,静慧身上有些冷。
无奈之下找了个避风处,盘腿念起经来,穿堂风徐徐而过,吹得石块上的蜡烛火舌摇曳,一声呻吟,静慧应声睁开眼睛,不期然对上了火龙果乌黑的瞳。
没有人说话,耳边是山风撕扯的声音,时不时还来上几声狼嚎。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
火龙果才慢慢张口,语气淡淡地问:“你是什么东西?”
静慧:“……”
她攥着佛珠,死命摁住自己要呼上去的手,心里默念:“我是出家人,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现在要是对他口吐芬芳就是造了口业,对,对,这一定是我佛对我的考验!”
做了若干心理建设,静慧才双手合十回他:“小尼以为,问……您是哪位是不是更合适呢?”
火龙果恍若未闻,他才不管静慧做了多少心理建设,锲而不舍地问:“你是什么东西?”
静慧额间一跳,复又默念:“我是出家人,我是出家人,我是出家人……”
火龙果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大约是有点精分。
从他醒来,这个……额……姑且称她小尼姑?
不是在念经就是在自言自语,这山上不太平,山上的人也不正常,青城山果然地邪!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饿了。
他特别诚实地问:“有吃的吗?”
有!
火龙果修长的大拇指和食指间捻着这块白中带黄的东西,他不耻下问道:“这是什么?”
静慧掰了一小块馍扔进嘴里,耐心解答:“这是馍。”
火龙果皱着英气的眉,嫌弃地扔到一边,颇有些龟毛。
“我不吃!你有肉吗?”
静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指着自己光可鉴人的头提醒:“施主,小尼是佛门中人,我能有肉啊?”
他斜挑着桃花眼,跷了个二郎腿,有些不羁地问:“为何不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心中有佛即可,这肉不肉的形式而已。”
静慧大怒,从他醒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在挑战她易怒的神经,绕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他不住,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苦修未果,脾气暴躁的小尼姑。
自说自话的火龙果被一阵阴影笼罩,原本打坐的小尼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面色有些不善,下一秒,这个看着有些瘦弱的小姑娘猛地一下拎起自己的衣领。
“说了多少遍了,我是尼姑!尼姑!”静慧一阵猛摇,“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职业道德,能不能?能不能?”
太激动了,忘记对面这个是个病号,是以,等她回过神来,火龙果已经被摇晕了!
2
镇南王世子李曜此生最后悔的事有两宗。
这第一宗便是不该冲动之下和太子打赌。第二宗嘛,则是打赌输了不该老实认罚,领兵来剿匪,匪是剿没了,自己就有些一言难尽。
天光大亮,他环视周遭,怪石嶙峋的山洞,身上横七竖八的稻草,以及迎着晨光做早课的尼姑。
他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
静慧的早课是被火龙果的叹息打断的,她一改昨日的癫狂,笑眯眯地站起身来。
“施主今日可还好?”
李曜目瞪口呆。
诚然,昨日那个声嘶力竭拎自己衣领的师太和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尼姑确是同一个人。
李曜现在越发确定,这个小尼姑不但精分而且分裂!
火龙果不说话,静慧当他对自己被摇晕的事许是不放在心上,于是清了清嗓子,故作不在意地说:“小尼前两日经过青城山脚下,偶遇昏迷的施主,伤是不重,但也费了小尼不少时日……”
李曜将将要说话:“我……”
静慧伸出一只手来断他:“不用道谢,人命关天,小尼岂能置之不理,佛门中人,都是以天下苍生为已任的。”
李曜冷哼一声:“哦?”
他双手抱臂,阴测测地眯眼道:“佛门中人?”
静慧颔首称是。
“心怀苍生?”
静慧颔首称是。
“那昨夜师太摇晕我,也是为了在下喽?”
静慧颔首称是。
复又反应过来,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小尼姑静慧现在很焦灼,路上救了个火龙果,还是个记仇的火龙果。
身后的人捉到一只山鸡,静慧张嘴:“施主,放……”
火龙果抬头,瞪她一眼:“干什么?”
下一秒他熟练地把手上的山鸡扒皮抽筋,开膛破肚,静慧瞟了一眼那血淋淋的场景,剩下的半句话咽下了肚,盘腿念了好几遍《往生咒》,心里好一阵“扼腕”。
小尼姑静慧现在很焦灼,路上救了个记仇的火龙果,还是个残暴的火龙果。
山鸡洗净,串上树枝,堆在火上烤。不出几时,香飘四溢。
树下,李曜扬了扬手中的鸡腿问盘坐在地上的小尼姑:“真不要?”
静慧老老实实啃自己的馍,摇头:“小尼有这半张馍足矣!”
李曜摸了摸鼻头,行吧!
他扯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嗯,香!酒足饭饱,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认识许久,还不曾请教师太法号。”
“小尼静慧!”
李曜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来是静慧师太,幸会幸会!”
静慧谦虚道:“不敢不敢,施主唤我静慧便好。”
“师太为救在下,与此间耽搁不少时日,实是心内有愧,不知师太修习寺庙是哪个?日后,在下也好捐些香油钱,权当是报答师太救命之恩。”
李曜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意,有理有据。但这小尼姑脸色却不是很好,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似的,白净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李曜疑惑:“师太这是怎么了?”
静慧叹了口气:“其实,我是被师傅赶出来的。”
呦,还是个有故事的小尼姑!
“为何?”
静慧放下手中的饼,那日寺里发生的一切又浮现在脑海。
3
青城山上的青城庙是个尼姑庵,小地方,人不多,拉拉杂杂大约有十几个小尼姑在里面修习,人虽少,但不妨碍人家拉帮结派啊。
“我和静逸岁数最小,大师姐她们就可劲欺负我们,每日活计最重不说,也不给我们吃饱。”
说到伤心事,小尼姑委屈地揉了揉眼睛,看到她哭,李曜竟不自觉的伸出手来,想拍拍她的头,回过神来才发觉,忙把手抽回,暗骂:“这小尼姑哭,关自己个球事!”
静慧抽抽鼻涕,继续说:“前几天,大师姐让我去扫山上的石阶,扫了一天,检查偏说是不干净,让我重扫,你说,”她指着周围的树,“山上树木葱郁,就是扫上千百遍,该落的叶子还是会落呀!是以,是以……”
“是以什么?”
静慧摩挲着衣服:“是以我一个没忍住,跑上前去就想薅她的头发,近身之后才想起来,我们做尼姑的是没有头发的。”
说到这里,她已是号啕大哭!
静慧啜泣,说话也断断续续:“师傅……师傅还说我……说我心有杂念,不够超然物外……”
听完这一段话,李曜神色复杂,“啧啧啧”,什么佛门净地,这世上哪有什么净地。
“他们赶你走最好,这种破庙有什么好待的?能悟出什么来?师太,你可以回家啊,家人总不会欺负你。”
小尼姑的脸更垮了。
“我……我没有家,我是师傅捡来的。”
她说这一句的时候,眉毛都是拉下来的,愁绪满结。肉乎乎的脸沉下来,看着有几分……可怜。
他到底是没忍住,伸出手来擦干净了她的眼泪。
“没关系,你救了我,从今往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静慧很感激,但内心是拒绝的,她不想以后成天在强盗窝里念经,她要去京城,那里的法华寺是所有尼姑心中的圣地。
李曜豪情万丈,拍着胸脯保证:“最多再有两日,我的暗卫一定能找到我们,”他拍拍静慧的肩膀,“到时候我带你去京城,以后我镇南王府就是你的家,任你横行霸道,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静慧震惊,啥?她听到了啥?
以前,静逸对她说过,山脚下张老太的小儿子就是伤到了头,得了痴症,所谓痴症,就是样子看着挺正常,但是喜欢说胡话。
这颗火龙果怕也是伤了脑子,静慧抬起哭红的眼睛,用同情的眼光把他从头打量到脚,心想:“真可怜!年纪轻轻,脑子就傻了!”
李曜被小尼姑核桃似的眼睛看得发慌,心想:“她是不是以为我诓她?”
于是他越发认真地保证:“你放心,我乃镇南王世子,一言九鼎,我一定带你回镇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