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上,一个女人不带一丝犹豫的一跃而下,摔在了吴楠的眼前。
她四肢扭曲尚有一丝气息的抽搐着,鲜血肆无忌惮的流淌。吴楠面无表情的盯着女人充血的眼睛看了三秒,便被逐渐涌来的人群生生挤开。
他逆着人流向不远处望着他的谢安歌走去,边走边从胸口掏出笔记本,用红色的马克笔在上面重重的写下‘49’。
49,这次是妻子死在他面前的,第49次。
1
脚步声响在堆满了杂物的走廊,看不出本色的地面上积满了灰尘,灰尘拥挤在一起,随着每一次脚步的起落飞舞。
声音停在一扇土黄色的门前,钥匙插进充满铁锈的锁孔,旋转,门开。带着厚重手套的人推开门,门响起一阵难听的老旧声音。
房间还是屋主离开时的样子,狭小的空间,白色的罩单泛着微微黄色,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灰尘就在阳光中舞蹈。
她走进房间,没有迟疑的径直走向靠窗的桌子。掀开罩单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暗红色封皮的本子。
是一本日记,密密麻麻的字堆积在一起,描画出的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她一页一页翻着,内容都基本相同,日记主人事无巨细,用平淡的文字,记录着自己粘贴复制般幸福的生活。
页数逐渐减少,她也开始失去耐心,翻得愈来愈快,本子哗啦哗啦的在安静的房间响着,一页一页,又开始逐渐变慢,停了下来。
她捧着日记,微微凑近,依旧密集的字体上,是用黑色马克笔写出来的日期2019.12.2.....
2019.12.2周一雨
我坐在书桌前,暖气开到了最足,可却还是忍不住颤抖。我能感觉到温暖厚重的空气包裹着我,可不知为何,总是一个恍惚,就似乎仍然在那个冰冷的等候室。
耳边嗡嗡的还响着他们哭泣嘶吼的声音,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带着一股海水的苦涩味。整个空间充斥绝望,屋里的警察受不了的出了屋子,门的响声刺激着屋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刺眼的白炽灯冰冷的铺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我看着手掌,生命线胡乱的交叠着。大概是哭了太久,眼睛变得很难聚焦,周围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你从前总跟我说,“有些事不用非要看得那么清楚,看得太清会很累。”可是,如果什么都再看不清,又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从此以后没有你的日子,床上你的睡衣还叠的整整齐齐,屋子里还到处都是你的味道。
我想起,今天早上,你走前轻轻落在我脸上的吻,你说“我爱你。”我没有回应,因为前一天的争吵,我保持着平稳呼吸,听到了最后一声与你有关的门响。
不对,不对,不对,最后一声关于你的门响不是那天早上。
声音是和门开声一起响起来的,可那刻,我模糊的世界里,却只响起了一声门响。
一瞬间,房间一片寂静,犹如坟墓。我看见穿着潜水服的救生员嘴巴张合,许久,哭泣声才开始缓慢的响起,接着,我后知后觉的听到了那句“遗体找到了。”
小书,我不怕了,我想了日日夜夜,彻底想通了,关于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办这个问题。
我洗了热水澡,好好的吃了晚饭,是久违的干锅虾,喝了那瓶我们结婚时买下的红酒,今天我会睡一个好觉,这样,明天才能好好的送你最后一程。
然后,我会,去陪你。
小书,我不怕了,我想通了,死亡不可怕,活着才可怕。
2019.12.4周三阴(划掉)2019.11.25?
很奇怪,事情变得很奇怪。
昨天,我亲眼看着妻子进了焚烧炉,亲手将骨灰盒放进了坟墓,立起了墓碑。上面的日期是我打了满手水泡刻出来的“2019.12.3日吾妻于此长眠。”
她现在应该已经变成灰烬,以另一种形态沉睡了,可是现在。
日历上是清晰的日期,2019年11月25日。
她待在厨房,饭香一阵一阵的飘过来,仿佛在提醒着我,一切都是真实的,那场意外,是我的一个梦。
可这怎么可能呢?
我清晰地记得,昨天是周二,侄子一周中规定背书的日子,琳琳给他请了假,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还高兴的跟我说“逃过了一次背书。”
那天下午,小书下葬,我把骨灰盒放进水泥垒成的四方格里,雨淋湿了我满身,我现在都仍然记得那种冰冷。
眼睛干涩,嘴巴发苦,如果一切只是一场梦,我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我记得那之后,送走所有人后,我回了家,洗了澡,换上了结婚那天穿的礼服,躺在床上,倒了满手的安眠药。
然后呢?然后
一个女孩闯了进来,打翻了我手里的药,打肿了我的脸。她一言不发拽着我的手就跑,力气极大,速度极快,我挣脱不过,被她带到了一个从没在家附近看到过的地铁站。
地铁站空空荡荡,没有乘客,没有工作人员,没有到站提示音,除了两边的地铁车厢,什么都没有。
而更奇怪的是,左边的车源源不断,一辆紧接着一辆。而右边却黑着灯,没有任何发动的痕迹。
她带我跑上了左边的车厢,里面依旧空空荡荡,在那里,我先是听到一阵奇怪的音乐,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11.25日的早晨。
不对,不对,不对。怎么可能,因为一辆地铁回到过去?这不可能,不现实,这又不是科幻电影。
所以,我难不成是.....疯了?还是说,这真是梦而已?
我听到了小书的声音,我日夜思念的声音就在客厅叫我吃饭,一如往常的温柔。
我想,我不该再庸人自扰,我就只要告诉自己,那是个梦,一个奇怪的梦。或者,不光是那天,过去的几天都只是一场,接连不断的噩梦而已。
而现在,我醒了?对,我醒了。
这仍旧是梦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小书回到了我的身边,我应该醒来了啊。
可为什么我醒来后,噩梦还在继续?
二十五号傍晚岳母依然打来电话说小兵进了监狱,要妻子回去解决。小兵是妻子的弟弟,二老老来得子将小兵宠上了天,他闯祸无数,而又因为他们年龄,每次的烂摊子都是妻子处理。
上次的梦里便是这样,我阻止,妻子不听发生争吵,然后,她第二天独自出门搭乘了那驾飞机。
那是梦,都是巧合而已,我是这么想的。
于是,这次我没有再和她争吵,我答应陪她一起去。我们看好了票收拾好行李,可第二天我接到公司电话。
说是甲方王总没有买到回家机票于是行程推移,会议照旧。
我做了什么,我抱着侥幸的心理送妻子上了飞机,许诺会议结束马上去到她身边,然后紧接着,噩梦重演。
小书死了,飞机坠毁,她带着腹中的孩子沉进了冰冷的海水。
我听着王总庆幸的说幸好没有买到票,脑子一片空白。
那刻,我仿佛看到了飞机坠毁时机舱混乱的人群,机翼在燃烧,小书蜷缩在座位绝望的尖叫,飞机撞进海平面一声巨响,一大片的浪花......
脸上一片冰冷。
我清醒过来,看到了那个女孩站在我面前,举着一个水桶。水桶空荡荡,里面的水一滴不漏泼到了我身上,我看着她愤怒的眼睛,听着她颤抖的声音
“你为什么还要让她上飞机?”
2
死一般寂静。窗外,太阳西沉,逐渐的,照射在本子上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了。
整个房间陷进一片阴影,夜色降临,黑色开始笼罩大地。
那人坐在椅子上仿佛成了一座雕像,她捧着日记抬手打开了帽子上的灯,灯光照亮本子上的字。不同于前面粘贴复制般的幸福,这些蝇头小字排列组合,呈现出了一个及其离奇的故事。
........
水顺着口鼻流下,滴滴答答落了满身,周围有人指指点点,开始发挥想象力的故事接龙。
吴楠眼前一片朦胧,水汽开始让他感到寒冷,他看着眼前的女孩“你说什么?”
女孩眼神凌厉的扫了一圈四周,将水桶往地上一扔,两步过来拽住吴楠的手“跟我走。”
外面天黑了,两人沿着人行道一路狂奔,奔跑间的风吹在吴楠身上像刀子一样。他试着甩开女孩的手,无用。只能用最大音量“你松开我,我要去接小书。”
女孩将他一把拽进地铁站,声音冰冷“然后再替她办一场葬礼?”
“再?”吴楠被一甩,脚步滑了一下,他抬着一张充斥着慌张惊恐的脸“你说,再?”
还是那个奇怪的地铁车站,右边仍然沉默在黑暗中,左边车厢一辆一辆行走的声音拉回了吴楠的思绪。
他左右环顾“那不是梦?”
女孩冷笑“你会以为那是梦?”她拽着吴楠进了车厢。吴楠还想发问,车子发动,一阵诡异的音乐瞬间抽走他的意识,昏过去前,他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不要再让她上飞机。”
惊醒,一阵抽搐,他大张嘴巴,像一条濒死的鱼。灯亮,小书还带着睡时的鼻音温柔靠过来“怎么了,做恶梦了?”
眼睛逐渐适应了光,呼吸开始平稳,混沌的感觉渐渐消退,吴楠侧头“今天几号?”
“嗯?应该20多号吧。”
吴楠起身,声音带着急躁“几月几号,我问具体。”
小书一愣,转身拿过手机“嗯....11月25日,怎么....”话到一半,吴楠猛地拥住了她。
吴楠双臂收紧,拼命呼吸着小书身上的味道,发尾蹭着小书的耳朵有些发痒,她带笑“怎么了这是?”颈窝间流过温热的液体,有声音闷闷的发出
“小书,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2019.11.26周二晴
25日傍晚,电话如期打来,里面依然是岳母哽咽的声音。我等在客厅,小书皱着眉接完电话回来,还未开口,我便说“我替你去罢。”
我看着她疑惑的脸“是不是小兵又闯祸了?我刚才听到了。”我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你现在是两个人了,不要再去奔波,我替你去,好吗?”
她笑盈盈的点头,在我唇上落下一吻,我微笑着让她进屋早睡,然后打开手机买了那班注定坠毁的飞机。
我想,既然我可以再回到这一天,那我就有责任,不光是救下小书,还应该阻止这场悲剧。
早上,小书送我到门口,叮嘱着一路小心,我点头挥手离开,拦下出租车早早的到了机场。我坐在候机室深呼吸替自己打气,有些中二的想着。
我平凡了近三十年,今天,我一定可以做一回英雄!
..........
吴楠左右寻找自己的位置,因为紧张,心砰砰的跳个不停。“吴楠!”一巴掌猛地拍上他的肩膀,吴楠一惊吓得几乎跳起。
他回头看着王总因为他的举动好笑的眼神,惊呼“王总?你怎么在这儿?”他不是没有买到票.....
“我妈住院了,我回去看看,你呢?去哪儿?”吴楠恍然,王总原本就该在这驾飞机上,上次的行程推移只是因为,自己买到了本该是他的票。
“吴楠,想什么呢?我问你话呢?”
乘客都已登机,空姐在检查完人数后开始挨个嘱咐落座系好安全带。吴楠看向正费力拉上机门的空姐,转头朝向王总“王总,我长话短说,马上下飞机,这飞机会坠毁,请您相信我!”
话落,他忽视一旁温声提醒他落座的空姐,两步蹿到机门处,气沉丹田。“这架飞机会在起飞半小时后因为突升的大雾撞上闯入航线的不明物,坠入海中,无一生还。请相信我,请各位乘客马上离开!!”
...........
“老王,喝酒?”老王脱下身上的制服扔进后排“不了,女儿生日。”他坐进驾驶座,车子驶进马路,小小的全家福在黑色天空的背景下左右摇晃。
下班高峰期,前面有车一停,老王车子一顿也跟着停下。他伸手扶稳副驾驶座滑动的生日蛋糕,又探出车窗望了眼堵车距离,抬手猛地一拍方向盘,一句脏话脱口而出,“都他妈因为那个神经病!”
女儿的生日,今天他专门和同事调了时间为了早点回去参加女儿的派对。可早上飞机上却突然窜出来了一个吸毒吸傻了的疯子,不停叫嚷飞机会坠毁,恶劣阻止飞机起飞。他们接到通知急急忙忙赶到机场将他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