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孩子,是留住,还是放手,对一个母亲而言,都是两难的抉择。
1
北枫浦山林后,有一处隐蔽的地方,足迹罕至。这里有座大土丘,像是墓,又像是某个精怪的居所。天黑的时候,土丘里会发出一阵幽怨的女人声音“度儿……度儿……”声音如泣如诉。
天亮的时候,又传出“娘在这……娘在这”的声音。如此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声音没有了。
清早,趁着还有露水,桐君和芝大娘提了篮子打算去附近田地里摘些蒲公英之类的野菜。这没走多远,就看到前头有几个农户围在那,传来号啕大哭的声音。
她俩上前去看,只见一个老妇人趴在地上捶着地哭。而旁边,是一座让人挖开了的新坟,一具小小的棺材打开了,里面除了一些陪葬物品,什么东西也没有。
“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啊!竟然挖了我孙子的坟,简直不得好死啊……”老妇人哭得撕心裂肺,身边的人怎么劝也没用。
芝大娘问了其中一个农户,“这是怎么了?有人盗墓了?”
“哪啊,今天早上我们本来要去田里干活的,路过这的时候就看见这坟让人给挖开了,我寻思着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着这婶子在这里哭了,说是她孙子的尸体不见了。”
桐君走到坟墓边瞧了一眼,随葬品什么的都没偷,反而偷走了尸体,这怕不是盗墓,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什么人会偷一个孩子的尸体呢?
老妇人是镇上的刘三婆,她今天想来为孙子换些祭品的,没想到坟居然让人给挖了,而且尸体还没了。她哭喊着:“我可怜的孙子啊!”
“娘!娘!”从后头跑过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见这场面,一时也愣住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桐君是知道这个男人的,他叫刘复,是镇上的茶叶商,家境殷实。那这个老妇人应该就是他娘了。那死的应该是他儿子吧?她听钟离悲提过,说他这儿子体弱多病,阳气不足,又早慧,是养不大的。
“儿啊!不见了,不见了,我的乖孙子哟!”刘三婆拉着刘复说。
刘复摸着棺材里的遗物,心里又气又恨,他儿子这才埋了几天怎么就这样了?本来失去爱子的滋味已经够不好受了,现在遗体竟然还让人偷了去,他是不能忍的。
他冷静了一下,跟附近的人问清楚情况,确定没有人知道尸体是被谁偷的后,安慰了他娘,说要回去报官府。
人群散开后,芝大娘还说,“这什么年头啊?怎么连个孩子的尸体也偷啊?太缺德了吧?”
桐君没说话,也在想着这事。按理说,活人都是忌怕着尸体的,不要说偷,连碰都不敢碰的。倘若被偷的是个随葬丰厚的达官贵人也说得过去,可这偏偏还是个孩子。偷来又有什么用呢?
2
田地里,芝大娘在拔着蒲公英。桐君经历方才的事,倒没了心情。她正四周瞧的时候,发现远处林子里众多的坟墓中,飘荡着个白衣人影,她寻思着会有什么事,便说:“大娘,等下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说罢就往林子去了。
此时的林中,轻雾还未散去,林中树叶道路都是朦胧不清的,阳光微弱,仿佛能瞬间让人迷失在其中。
桐君走在其中,一回头,已经看不到去路,雾越来越浓了,林中没有鸟啼,一点声音也没,透着股诡异的氛围。何况周围都是坟墓,阴气已经重得不能再重了。桐君倒不怕,只是她察觉到了这林中有阴人。
这时一道白影迅速闪现,“桐君姑娘!”
有人出现在她身后。
“唉。”桐君回头一看是一副吓人面孔,她才舒了一口气,“是白使啊!”来者是白无常。
桐君问:“白使怎么在这?”
因为北枫浦可以使阴界人藏身,所以哪怕现在是白天,白无常也可以在北枫浦境内行动自如。
“别提了,那天我不是带庞十上来吗?恰巧那天你们镇上正好新死了一个人,我就想着顺带把他给带回阴界的。谁知道我找到现在,都还没找着那个魂魄,真是气死我了!”
“魂魄是什么人,多大?”
“叫刘度,阳寿十年。我看生死薄上说,好像是你们镇上茶叶商的独子。你说这个死鬼崽子究竟能上哪去啊?”白无常说起这事别提多气了。
“茶叶商?刘度?”桐君想到了尸体被偷的事,这两件事竟然有了联系。这刘度,怎么丢了尸体不说,连魂魄也找不见。
“那你见过他的尸身吗?”
“见过啊,还是在他家的时候,我看着那老太太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吓得我还以为又得多收一个魂魄。”
“刚才我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尸身让人偷了。”
“啊?”白无常真是要让这个刘度给折腾死了,“这小子真是神了嘿,是让狼吃了还是怎样?他一个鬼能上哪去?”
桐君也不知道,说要回去想想办法。这白无常也一晃一晃地跟她走了,反正都没找到,要是上头责骂,他还可以拿桐君姑娘做借口。
3
“舒晓姐,我看有个湖里有好多鱼,你快跟我来。”阿空拉着舒晓说要去村外的一个湖里捕鱼。
舒晓提着鱼篓,身上带着根尖的棍子,装备齐全地去捕鱼。
“你怎么不告诉你的小伙伴,非得找我啊?”知道有鱼捕舒晓还是挺开心的,但阿空这样的热情让她有点搞不明白,虽然阿空是一直把自己当作亲姐姐的,可这样捕鱼这么好玩的活动他不应该叫上他的小伙伴们吗?
“我娘说好东西就给分给最亲的人,除了我娘外,就属舒晓姐你对我最好了。再说了,田阿嬷不是最喜欢吃鱼吗?舒晓姐可以捕来给田阿嬷吃啊!”
听着阿空的天真语言,她心里一阵温暖。阿空应该是知道自己家里生活比较艰难,所以才愿意把这样的好事说给自己听吧。
“舒晓姐,我们走这里。”阿空拉她走一条隐蔽的小路,因着荆棘茂密,平时很少人走的。
“为什么啊?”
“那个湖是我新发现的,保管没第二个人知道,我们要走这里才不会让别的人知道,不然就没鱼捕了。”
舒晓只当他是小孩子的想法,也就没反对走这条小路了。
一路上阿空都盯着她的手腕看,还问:“舒晓姐,你手以前是受伤了吗?好大的一道疤啊。”
舒晓看向自己的右手腕上,确实是有一道伤痕,已经结痂,像一条绳子紧紧绑在手上。
“我也不记得,好像我从小就有的。”
阿空又紧盯着这伤痕看,眼里冒出火焰,他能看到,这伤痕里面的血肉中,有他想要的东西。
“阿空,阿空,怎么了?”舒晓见他一直看着这伤痕,还以为是吓到他了,就拿袖子遮住。
等走到路中间的,四周再无其他人的时候,阿空走到了舒晓后面,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悄悄地对准着舒晓的腰部。
“啊!虫子啊!”舒晓让虫子吓到了,直接蹦了起来,躲到阿空身后。
本来匕首差一点点就可以刺进去,谁知舒晓这突然一叫,把阿空也吓一跳,匕首掉落到杂草堆里。
阿空冷静一下,把虫子踩死了。强作镇定。
这让舒晓有些不好意思,她这都多大的人了还没个阿空勇敢。
等到了阿空所说的湖,舒晓都怀疑阿空是不是在骗她,这湖湖水浑浊,湖面平静得不能再平静,附近都没有半点活物,让她瘆得慌。
“你看那里有东西在动啊!看这动静这鱼应该很肥。”
她看到湖水中有东西在冒腾,应该会是鱼吧?
4
刘复去报了官,徐知县一听是尸体丢了,嘴巴张得老大,如果不是看刘三婆哭天喊地的,徐知县还以为刘复是在诳他。他马上派了几个官差去查。
回了家,刘复的妻子余英见婆母哭得这么伤心忙问发生了什么,这还没开口,刘复却责备她说:“怎么让娘一个人去坟地里,还好有人告诉我了,不然娘哭晕过去都没人知道。”
这可把余英委屈的,她早上受了点风寒去看了大夫,哪里知道婆母也出去了。
“不怪她,是我一个人想度儿了就想去看的。唉,究竟是哪个丧尽天良的把我度儿偷了啊?”
余英这才知道,竟然有人把尸体偷走了,听得她起了一身的疙瘩。她倒没有这母子俩伤心愤恨,只是很好奇谁会偷尸体。她并不是刘度的生母,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罢了。
舒晓跟阿空捕了半天的鱼,一条都没捕到。到最后两个人都到湖里去捕,但在湖边是看不到鱼的,就得往湖心靠近。
舒晓水性不好也不敢到那么远,只是阿空倒是勇敢,水都到他腰上了还要往前去。
舒晓本想阻止他的,阿空却说就快要捉到鱼了,但是他不够力气,要舒晓帮他一把。舒晓想都没想就过去了。
“对,就在那,舒晓姐,你再走远一点。”
这水都快浸上她的手了,阿空还要叫她往前走。
“啊!”舒晓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前面突然没了支撑,她一脚踩空,整个人都没入湖里。
“舒晓姐!舒晓姐!”阿空焦急喊着,心里却不急,“救命啊!来了呐,有人掉湖里了。”喊了几句后他就离开了。
这湖远没有肉眼所看到那么浅,舒晓掉进水里想要扑腾上来时发现这湖很深,水草捆住了她的脚。
她捂着口鼻挣扎了几下就快要不行了,眼睛已经模糊看不到。就在这时,她隐约看到有个长发的女人向她游过来。
水已经溢进到她的口鼻中,她没法呼吸了。那女人,不,正确来说,是水鬼,她游过来一把拉住舒晓的脚,让她继续往下沉。当她看到舒晓的脸后,却一惊,“是你?”
舒晓已经没了知觉,只知道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脑海中浮现着十岁那年她所经历的事:她在一口大水井旁边玩,一失足掉了下去。水井很深,她一直往下沉,挣扎之中,身边突然冒出了一个长发女人,面孔苍白,像是鬼一样。
那女人看到她一惊,说了一句:“你不是人。”后来她昏了过去,醒来已经是七天以后了。别人都说她命大,以前也有小孩掉进过这水井中,但都没能活过来,都说水井里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唯有她,掉进去有几个时辰了还能救活。
5
记忆回到现实中。舒晓昏迷过去了,那水鬼拉着她游到另一边的岸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对着她施法后,又游回水里去了。
“呀……呀……”
舒晓朦胧中听到乌鸦在叫唤,声音一阵阵的,好像是在传唤同伴来。又过了一会,她觉得胸口一股气堵着很难受。
“咳咳咳……”她急促地咳嗽,猛地从睡梦中醒过来了。
“呀……呀……”乌鸦还在叫唤。
她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滩边,而附近都是树林。她不认识这里,感觉这树林里阴森森的。
她站起来走向树林,脑袋一晃一晃的疼,她现在只想回家去,之前的经历对她来说像是场梦。
一进树林里,迷雾笼罩,她迷失在此间,刚才那个滩边她也找不到在哪里了。乌鸦的叫声让她又慌又怕,因为阿嬷说有乌鸦出现的地方就会有脏东西,会很不吉利。
这个树林像是迷宫一样,越是寻找,越是迷失。
她只能一直走,想哭又哭不出来,喊了大半天也没有人应。除了乌鸦声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声音了。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能让人想到死亡。她越走越绝望,最后挨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这里不分时光,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就在这时候,雾淡了点,而前面多出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会动,乌鸦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她不知疲倦地走了过去,一群乌鸦“轰”的一声都飞走。她吓了一跳,上前看,发现地上竟有个带着银项圈的男孩睡着,一动不动的。
“啊!死……死人。”她走近男孩身边,看到男孩面色灰白,身上还有苍蝇围绕着,而且那群乌鸦还在啄食他裸露出来的肉,场面令人作呕。
她捂紧口鼻往后爬开,因为男孩身上已经有了尸臭。她本想赶紧逃离这里的,但是又没了方向,哪怕眼前的是死人,她也不是那么害怕了,起码她还能遇到同类。
她四处看了一下,见到在男孩头对着的那处地方,两棵参天的松树下好像有个土丘似的东西。她走过去看看,还真是,不过这个土丘看着像墓,又像是人住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安详的男孩,又看了眼那土丘。本来她想走的,但一想到她走了后,那些乌鸦还可能会回来吃了男孩的尸体,就犹豫地站在那。
想着这男孩这么小就死了怪可怜的,要是连尸身也要让乌鸦吃了,那更可怜了。她想了想,决定把男孩尸身背到那个土丘里。
背个男孩她倒是没问题的,只是这偏是个发臭的尸体。死者为大,她咬着牙忍着恶臭把尸体背到了土丘门口。
土丘前面还有扇矮小的门,她抽不开手打开,正想把尸体放下的时候,一双有残缺的小手把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