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谷被雷劈了,电闪雷鸣气势汹汹扑面而来,“咔嚓”一声巨响,将她劈个正着,醒来之后仙法尽失,手里紧握着天旨。
她这是,遭天谴了。
担惊受怕十年没等来天谴,如今趁她放松警惕,送她迎头一雷,天上那帮神仙还真是闲得发荒。
天帝命她将稼穑百姓改造成仁善、守礼、勤劳、节约、尊神的五好百姓,一年之内若是不成,她就别想回天宫了。
一年?!
天帝老儿怎么不直接让她去投胎呢。
她指天破口大骂:“给老子等着,等老子回去就把你们饿成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在凡人的想象之中,神仙皆是脚踩白云、两袖清风,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
凡人不晓得咱可清楚得很。
凡是人间有厨神称号的人,待百年逝世皆会被这帮老东西提到天宫,授予仙职“仙外有仙”。
意思是说我们都是些俗仙,而你是仙外仙,我们都得靠你罩着。
乍一听好像是个偌大的仙职,实则欺诈,把人家扔进天厨,逼迫人家变着法子给他们做美食。
让她数数天宫有多少个“仙外有仙”,好像是三百个来着。
有一回她把菜仙和肉仙骗下凡间,断了天厨的粮食蔬菜肉类供应,众“仙外有仙”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好不逍遥自在,其他神仙则追着她打,半年没给她好脸色。
这是公报私仇啊,这群老东西。
她骂完之后,发现不远处躺着个人,李谷诧异,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张脸,这女子同她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女子面容灰白,一探鼻息已经断了气,她苦笑一声,还真是孽缘啊。
十年如一梦,大邺尚在时,朝廷荒唐,百姓骄奢,天帝震怒,降灾于大邺,置大邺上上下下几十万人于死地。
她于心不忍,忤逆天帝旨意,逆天改运,护下银城,替他们化解天劫。
后来银城太守一手建立稼穑(se,第四声)国,为感念稻仙恩德,改银城为稻城,建司农庙供奉稻仙。
稼穑人继承了大邺国土,同时也继承了大邺的不良风气,甚至还有更加猖獗的迹象,人是她救的,这改造一事,还得她来。
2
李谷寻了许多草打算将这人埋了,谁料一碰这女子,就跟被电了一样,紧接着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女子的记忆便接踵而至。
女子此行本为寻未婚夫婿,偏偏遇上雷雨天,受了风寒倒在无人看管的田地间。
她那未婚夫正是稻城县令,李谷要想在一年之内成事,此人可帮上大忙。
可这女子对其未婚夫可谓是尖酸刻薄至极,李谷苦笑一声,借了人家的身份,还得替人家还债。
她一路艰辛跋涉,待摸索到沈府门前,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想当初老子三年都没吃过饭,可这身子如今是凡人之躯,折腾不得。
女子对未婚夫那般刻薄,贸然闯入,她会被赶出来的吧,惆怅片刻,李谷一咬牙,一闭眼,索性直凛凛地倒在地上,沈家人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不过半刻,沈凉就从县衙回来了,一下马车,见一黄毛丫头鲤鱼打挺地躺在自家门前。
沈凉找了根竹竿远远捅她一下,见她没动静,沈凉缓缓靠近,探她鼻息,尚在,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沈七,去请大夫。”
沈凉细细打量她,麦色皮肤,头上戴个破破烂烂的草帽,草帽一左一右插有两根稻谷,这草帽是她在金城稻仙神像上顺手扯下的。
沈凉越瞧越觉得此女眼熟,他的眼里先是闪过疑惑,再是厌恶,最后露出一丝震惊。
这女子不是他那自幼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妻吗,两年未见,她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来催婚的?
沈凉头皮发麻,一想到要跟这种人过一辈子便是夜夜噩梦缠身。
明明是五月盛夏,暖阳高照,他却通身冰凉如坠冰窟。
此女从前在乡下嫌恶他只会念书,嘲他是酸腐书生,不及其他儿男那般会讨好人。
且这人两面三刀,当着他的面尖酸刻薄,当着长辈的面温顺乖巧,贤良淑德,沈凉对她厌恶至极,以至于及冠两年,还迟迟不肯下聘迎她进门。
她心下一凛,踏上寻夫的道路,没成想踏上了黄泉路。
沈凉脸色阴沉十分不悦,将她扛回府中偏院,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谷暗自苦笑,想借他手办事,看来还得下一番功夫。
沈凉他娘倒是对这个儿媳妇颇为满意,听闻儿媳不远千里寻亲,晕倒在自家门前,准备了一箩筐安慰的话。
老夫人想抱孙子不是一年两年了,私下里准备的聘礼少说也有二十担,可惜天不遂人愿。
3
沈凉为了躲她,当夜没回家,第二天她踏上了寻夫的道路。
她自酉时出门,潜入多家酒楼饭店,得罪百人,遭到多家老板冷眼相对,最终在未时初驻足在沈凉回府的必经之路,稻城最大的酒楼——盛华楼前。
沈凉端坐于马车内,思虑如何推掉这门婚事,忽而听闻盛华楼内有人争吵,吵闹声传到大街上,路人频频驻足观望。
沈凉秉着为百姓服务的宗旨潜入人群里,观望这场唇枪舌战。
三名青年点了一桌珍馐玉食,食之不足一半,付账姿态傲慢,李谷潇洒入楼,立于三人面前。
“尔等可知,所犯何罪?”她背手施施然道。
三名男子满脸问号,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大前天在街上抓贼撞翻了三个小摊,前天逛了茶馆摸了姑娘的小手,这些都不足以构成犯罪吧。
难不成是昨日强行拉着说书先生陪他们搓麻?
白衣青年疑惑道:“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李谷摇头,熊熊怒火已然烧起,这些人不仅浪费粮食,竟还犯下如此罪行,昭昭白日朗朗乾坤,岂能容他们肆意妄为。
她强忍怒意:“尔等父母可曾教过尔等切勿骄奢?”
三名男子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没事找事嘛,咱也不是粗人,咱就讲道理。
抬头挺胸理直气壮道:“我们一没偷,二没抢,花了钱的,与你何干?”
她捏起拳头,青筋暴起,敛眉凝目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不许浪费粮食的?”
三人气焰嚣张,丝毫没意识到他们接下来的遭遇。
白衣公子理直气壮道:“我有钱,我想怎样就怎样,关旁人何事?”
一道凌厉的拳风从耳边呼啸而来,重重地砸在白衣公子脸上:“我叫你别顶嘴的!”
沈凉的脸皮抽了抽,退婚一事还得重新考虑。
那人脸上立刻肿胀一片,捂着脸倒退几步,他疼得嗷嗷叫,里头的骨头似乎都裂了三分,这力道绝对不是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比得上的。
大前天替人抓贼,贼没抓着,他们仨脚下不稳,飞身出去撞翻了人家的摊儿。
毛贼是经验老道的恶犬,他们仨就是血气方刚初出茅庐的小犬,此女便是豺狼虎豹。
见另外两人要冲上去替他报仇,他目光闪躲着上前把人拉开,领着兄弟战战兢兢地向李谷道歉,发誓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李谷背手微笑着给他们讲了一通大道理。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粮食乃农人辛劳所得,百姓以农人为主,社稷为舟,百姓为水。为稼穑民者,皆受父母恩,得祖宗荫庇,受神农与稻仙恩泽。”
她眯眼笑道:“尔等可知要向谁致歉?”
三名青年连连点头,在她面前乖巧的跟龟孙子似的:“知道知道,我们兄弟对不起百姓和国家,亦是对不住父母祖上教养之恩,最是不该忘记本分,负了神农和稻仙的恩泽……”
前前后后加在一起,道了祖宗十八代,愣是给盘古开天辟地都道了个遍。
“很好,既已清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要谨记自己今日所言,矫正言行。”
三人面部虔诚,言语中肯:“是,是,我们一定谨记,今日听您一席话,我等下定决心洗心革面,改日一定亲自上县衙送上‘悬壶济世’的锦旗好好感谢您一番才是。”
清瘦的黄皮女子把三个白面红唇的少爷教育得服服帖帖,沈凉心下赞扬,也没忘了趁她发现之前提前离场。
李谷满意地点点头,在老板寒光四射的眼神中潇洒走出大门。
4
她走出盛华楼,瞧见沈府的马车飞快前进,假意疾步向前追赶,脆生生在后头喊:“你们等等我。”
马车在官道上一路驰骋,轻而易举将她甩开,待马车驶出视野之外,她面带微笑看向远处。
沈凉思虑她今日所为,困惑不已,难不成那女人转了性子,他摇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准是伪装,没准她一早就瞧见了他,故意做戏给他看的。
可那突如其来的功夫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她这三年里拜了个武功高强的师父?
忽而马车停了。
“怎么了?”
“前面过不去了。”
前方一堆红砖青瓦堵死了去路,不仅马车过不去,人也过不去,想是谁家院墙倒了,还没来得及处理。
沈凉脸色铁青,恨恨咬牙道:“掉头,走另一条路。”
该死,一掉头,又要同那丫头碰面了。他心里埋怨县城的豆腐渣工程,赶明儿定要好好查查这些建筑工头。
马车将将离开事故场地,李谷迈着悠闲的步伐从容站在马车前,眯眼笑道:“都说了让你等等我,我是专门来告诉你这段路走不了的。”
马车里沈凉握成拳的手骨节分明,竟是着了这丫头的道。
李谷笑得狡黠:“我也要坐马车。”
沈七:“公子?”
他痛下决心,恨恨道:“让她上来。”
李谷闲适从容坐在沈凉对面,沈凉闭目不去瞧她,她噙了一抹笑意缓缓向他靠近。
沈凉感受到一团活物移来,闭眼退到角落,那活物随他退到角落,直至退无可退,他睁眼,李谷那张脸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李谷笑问:“你讨厌我啊?”
沈凉的脸色原本十分难堪,被人说中了心事,反倒坦然了许多,他淡淡道:“是。”
李谷笑得两眼弯弯,仿佛那是什么笑话:“那可怎么办,以后要一起过一辈子的,我委屈委屈喜欢你好了。”
沈凉没作声,瞧她肆意地笑,不知那笑里有几分真诚,委屈委屈喜欢他?
喜欢他就那么让人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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