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居阳宅,死人住阴宅。阴宅即墓地,它是死者的最终归宿。墓地的选择与构建是埋葬死者的头等大事,造墓者要做到问心无愧。如若稍有不慎,死者便会化为厉鬼半夜来叫门,谓之鬼叫门。
1
铁家独门独户坐落在白云镇的北边,背靠坡地,前临河水,东西开阔,楼房巍峨。一留白石灰粉骑出来的墙垣,耸立近乎一丈高,上面还圈着铁丝网,密密麻麻的嵌着明晃晃的玻璃片,耀眼夺目。
铜铸的大红钉门前,矗立着两个汉白玉石狮子,昂起高傲的头颅,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抬起粗壮的前爪,似乎在迎接四方的来客,栩栩如生。
昔日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大门前,此时却变得无人问津,十分萧条。正大门顶悬挂着硕大的白色花朵,两端的白布分别向左右两边延伸一米,垂直的悬挂在大门的两侧,随风起舞,呼呼作响好似幽灵一般,发出“呜呜”的叫声,阴森恐怖。
庭院内传来哭哭啼啼的呜咽声,是铁家的大女儿铁梨花。全身披着白色麻布的她,梨花带雨的双腿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右手颤颤巍巍的拿着一沓花花绿绿的冥币,哭喊着轻轻的投入面前的火堆中,火焰如毒蛇的信子一般,瞬间吞没了冥币,化为灰烬,随风而逝,无情的打在她的脸上。
在她的正前方,一字排开摆放着七口漆黑的桐木棺材,盖着红色的帷幔,四周垂挂着黄色的丝绸吊坠。铁家一户八口人,一夜之间全部丧命,仅剩铁梨花一人独活。
铁家七口人离奇死亡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扩散,顷刻间传遍整个白云镇,众人议论纷纷,谈之色变。
然而,一夜过后,苏家五口人死于床榻之上,紧接着是黄家四口人命丧庭院,钱家十一口人死于非命,刘家七口人惊恐而死……每隔一夜死一户人家,接二连三的噩耗,使惶恐不安的村民好似惊弓之鸟,纷纷携家带口出逃白云镇。
依然逃不出厄运的魔掌,出逃的人不是全家死于逃亡的路上,就是全家暴毙于临时的落脚点。曾经繁华富饶的白云镇变成了荒芜人烟的鬼镇,宛如恐怖的人间地狱,人人避而远之,绝口不提,生怕惹上厄运。
2
得知消息的第二天,我和草包马不停蹄的赶到白云镇。
白云镇享有“白云深处有人家”的美誉。这个坐落在云端,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边陲小镇,如诗如画,与世独立,是个人人都想削尖脑袋挤进去的世外桃源。
现如今,空旷幽长的青石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商铺紧闭门户,街道上偶尔有行人慌里慌张的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神色慌张的催促着全家老小,脚步匆忙的往镇外落魄而逃。风骤起,吹起青石街上的沙砾,纸片,漫天飞扬,处于风沙中的小镇,如同行驶在茫茫大海上的小木船,摇摇欲坠,变得岌岌可危。
入夜时分,我们如履薄冰的走在青石街上,周围一片死寂,脚步声和心跳声,“咚咚咚”的回荡在耳边,直击内心深处,令人心惊胆战。幽长漆黑的青石街道一望无际,仿佛没有尽头,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越走越绝望,内心崩溃到极点,随时窒息而亡。忽然,草包停下脚步,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抱怨道:“老大,这鬼街道,何时能到头!”
“嘘!”我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放在嘴唇边,做了一个禁止说话的手势。然后,尽量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催促道:“快走,别回头!”
“啊!”还没等他叫出声,我左手闪电般的捂着他嘴巴,右手拖拽着他,加快脚步,急匆匆的往前跑。身后传来一阵阵“刺啦刺啦”的声响,无论我们跑多快,它都能紧跟而上,如同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
“别回头,鬼打墙!”我边跑边小声的告诫道。
“恩,恩!”草包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加快脚步,点头道。
我如释重负的松开左手,右手拉着他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远远看见一个街边商铺亮着灯,黄晕的灯光投射出长长的黑影,横跨在街道中央,仿佛一条不可逾越的天堑。
隐约看见有个身材苗条的倩影,手里拿着一把刀,正在上下翻飞的乱砍,不时传出几声“呼哧呼哧”的轻喝声,与身后的“刺啦刺啦”声融汇交融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进退维谷。
“老……大!”草包的左手湿热,微微有汗珠渗出,黏乎乎的紧贴我的右手,声音细蚊般的颤抖道。
我加快脚步,一声不吭的拉着他,大步流星的跑向那家亮灯的商铺。
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年龄大约二十岁,穿着碎布花短袖,胸前围着黑色的皮革围裙,毫无血色的左手,紧握着一把油光锃亮,寒气逼人的不锈钢宽面刀,刀刃成半圆状,小雨点般的剁在身前的长方形案板上,发出“嘭,嘭,嘭”的沉闷声。
红白相间,带有鲜红血水的肉块,眨眼间被剁成几小块,震得血水四溅,大部分落在她胸前的皮革围裙上,密密麻麻的顺着往下流。只有极少数飞溅在她的脸上,看不清她的模样。
当我们走进时,才清楚的看见,一个破旧不堪的商铺正中央,横挂着一块褪色掉漆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老字号肉铺”五个字。也许是年代久远,“铺”字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她依旧低着头,黑色的长发遮住半张脸,手中的宽面刀上下飞舞,不停的忙碌着,似乎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停止手中的动作,仿佛我们是透明的空气。
我和草包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这深更半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两旁商铺全部闭门,碰到鬼打墙,身后有莫名其妙的“刺啦刺啦”声响,面前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商铺,有个女人在全神贯注的剁肉。躁动的内心在胸脯跳得就像大杆子使劲撞城门一样,不但不均,而且一次紧似一次。
待心情稍微舒缓下来,我心有余悸的往身后瞄了一眼。这一眼使我终生难忘,每次都会在梦中惊醒,一个女人飘在漆黑的夜空,身穿血红色的嫁衣,逶迤三丈。上面绣着百鸟鸣凤图,一层白色的轻纱披在肩上。
雪白的死人脸面露喜色,鲜红如血的嘴唇微微上扬,双目中瞳孔泛着诡异的赤红色,左手抱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婴儿,右手轻轻的向我招来,示意我过去。
我赶紧收回眼角的余光,惊魂未定的看着面前这个忙碌的怪异女人,她始终没有抬头。茫然的恐惧感油然而生,犹如一个受伤的人,当一只手指接近他的伤口时会本能的颇抖一样。
“她又来了!”一个冰冷,充满憎恨的声音骤然响起。
“谁?”我和草包不约而同的震惊道。
“你身后的女人!”
“啊?你认识她,她是谁?”我盯着她,头皮发麻的问道。
没有理睬我,她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又抄起那把宽面刀,动作麻利的把一大块肉分成若干小块,剁肉的力度明显加重,好像在排解心中的怨气。
“我叫青乌一,你是……!”我向前迈了几步,在靠近她两三米的距离停住,小心翼翼的追问道。
她手中的刀猛然停留在空中,又缓缓的落下,语气中带有几分期待的质问道:“青乌家族的?”
“恩!”
话音刚落,她突然抬起头来,吓得我和草包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不敢直视她。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其丑无比的脸,比车祸现场还严重。
又粗又浓的眉毛下,长着白色部分较多,黑色部分很少甚至很难看到的死鱼眼,毫无精神。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她长着一个朝天鼻,跟猪鼻子似得,黑黑的鼻毛杂乱丛生,鼻屎夹杂在其中。还有整张脸零星的分布着黑点,好像白面烧饼的黑芝麻,让人心里直犯膈应。
“你是谁?”我强装镇定,鼓起勇气质问道。
她手里拿着宽面刀,绕过长方形案板,丑陋的脸庞略带喜色,向我们扑过来,吓得我们又后退了几步,半转身体,做出随时向后方逃跑的准备。
谁知,“噗通”一声,她的双腿竟然重重的跪在地上,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哭泣声,祈求道:“青乌先生,请你为铁家七口人命,还有白云镇死去的人家报仇。”
“你是?”
“铁梨花!”
“那女人是谁?”
“白家的叶醉蓝!”
“叶醉蓝?”我小声的默念着,貌似听说过,至于多余的信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等我再次用右眼的余光向身后轻瞄时,那个飘在漆黑夜空中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蔓延在街道的两旁,伸向远处,恍惚中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注视着我们。
3
接下来,无论我怎么问有关叶醉蓝的事,她都是一副眉头紧锁,似有难言之隐的模样,只是再三的求我,赶紧除掉那个女人,否则还会有更多的村民跟着遭殃,丢失性命。
第二天她的话很快应验,胡家六口人惨死在青石街通往镇外的一条十字路口,死亡的气息又重新笼罩在白云镇上空,越来越多的人,犹如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的四处乱逃,只希望远离白云镇。
身处人潮涌动的青石街中,两眼焦急的望着密密麻麻逃窜的村民,我失去理智的朝铁梨花愤怒的吼道:“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人群嘈杂声瞬间淹没了我的吼声,可铁梨花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瞪大两眼望着我,半响才回过神来,洁白的牙齿轻咬着两片薄薄的嘴唇,下定决心道:“跟我来!”
不一会,我们三人就来到了一片向阳的开阔地带,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都发黑焦枯,就好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我伸手拔了一根,用手指一搓,里面已经发黑,轻轻一挤,流出大量粘稠的黑液,散发出一阵阵腥臭气味,令人窒息。
再往前走几步,便看见有一层厚厚的松枝落叶堆积在一起,呈不规则的长方形,似乎在遮盖着什么。铁梨花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手脚利索的扒拉开松枝落叶,裸露出一个深沟。
沟里面摆放着两口生锈的铁棺,一口长,一口短,短的那口铁棺是平放,长的那口是倒立着摆放的。竖棺葬称为法葬,一般都是正立的,如果是倒立的,预示着大凶之兆。并且两口棺材各有一个井盖大小的切口,明显是被人用某种利器切割过的,上面用泥巴封住。
长棺的切口处,虽然被泥巴糊住,但是隐约能看到棺材里面鲜艳如血的嫁衣,似乎和昨晚那个女人的衣服一模一样。
“这里面可是叶醉蓝?”我望着铁梨花,十有八九的猜测道。
她没有回话,眼神复杂的盯着深沟里的两口棺材,那表情似有怨恨,又似有同情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是谁把她挖出来的?”情绪激动的我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生气的质问道。
她神色慌张的倒退了两步,眼神里充满恐惧,拼命的挣扎想要摆脱我的束缚。我右手死死的钳住她,她痛的倔强道:“放开我!”
突然,一个形同枯木般的粗糙大手,如铁钳般的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扯,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眼中含泪的她好像看到救星一般,惊喜道:“二爷爷!”
只见,一个身材矮小干瘦的老头,戴着一顶破草帽,尖嘴猴腮,颌下留有一小撮白胡须,一副颇为精明的样子。
他上下打量着我,猪肝色的脸庞又黑了几分,沉声道:“你是谁?为何欺负我孙女。”
“我……我……!”
正想着如何解释时,他猛然瞥见深沟里的两口棺材,面部肌肉抖动个不停,嘴角也跟着微微的颤抖,暴跳如雷的害怕道:“是谁挖开的,造孽啊!是不是你们两个?”
“不……不是!”我和草包,连忙摆手摇头,极力的否定道,这个黑锅我们两个可背不起,毕竟关联着整个白云镇村民的生死。
“二爷爷,就是他们!”铁梨花挽着他的胳膊,双目中闪烁着诡异的赤红色,低着头,阴笑着脸看着我们,轻声的委屈道。
“不是我们!”慌乱中,我极力辩解道。
“老头,真的不是我们!”草包也跟着着急的摆手道。
谁知,他根本就不听我们辩解,心里只想着孙女铁梨花。不知从那里抽出一条细长的嫩柳枝,在手中灵活的挥舞着,准备向我们抽打过来。
情急之下,我大声喊道:“快看你孙女的眼睛。”
他下意识的低头,正好迎上铁梨花赤红色的双目,条件反射般的后退几步,挥舞着细长的柳条枝,朝她的身上狠狠的抽打着。
铁梨花面目狰狞的扭动着腰肢,疼的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随着柳条枝打鼓般的抽打,慢慢的她的身体如同一只泄气的皮球,软弱无力的倒在地上。
4
醒来时,已经是正午了。她疲惫的眼神,略带歉意的看着我们,诉说道:“已经是第五次上我的身了。可是,她仍然没把我折磨死。”
听到她的话,我猛然想起,爷爷说过在这世上,有五种人是鬼最为害怕的;第一种是道行高深,降妖除魔铲奸除恶的道士;第二种是有一身正气的虔诚道教信徒;第三种是阳气重,身体健康的人;第四种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人,他们是有神佑的,等他寿终之日连阎王都会很客气的,鬼哪还敢去惹;最后一种是生前从事杀生的屠夫职业等人,身上沾满戾气,鬼神避而远之。
那个女人只能附在她身上一时,无论如何也折磨不死铁梨花,是她的职业拯救了她的性命。
铁老头似乎知道其中缘由,也不点破。此时,他的左手抚摸着铁梨花的头,右手捋着山羊胡须,叹气道:“花花,这母子棺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挖出来。”
“我……我……”铁梨花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低下头,吐吐吞吞的结巴道。
铁老头看她犹豫不决,急脾气蹭的窜起来,吹胡子瞪眼的催促道“孙女,都火烧眉毛了。整个白云镇都要为那个女人陪葬啊,都快成人间地狱了。”
“二爷爷……我说!”她坐起来,挺直身子,眼睛红润的抽泣道。
原来这母子棺是被铁梨花的二哥铁榔头带着几个狐朋狗友偷偷挖出来的,只为怨恨和嘲笑那个女人临死时发过的毒誓。起初,铁榔头还是有点害怕,不敢去挖,害怕那个女人的报复。
但是,铁梨花却讥笑讽刺他,不就是一个死去的女人,一个活着的大老爷们怕一个死人,还是一个让他后半生失去男人尊严的女人。铁榔头碍于面子,便带着狐朋狗友挖了母子棺。
从挖出母子棺那天起,白云镇一家接着一家全部丧命,似乎真的应验了那个女人失去时发过的毒誓,让整个白云镇陪葬。
“糊涂,简直胡闹至极!”铁老头听完她的叙述,用手重重的捶打着红色木桌,气急败坏的骂道。
“二爷爷,我的错,我不该怂恿二哥……我……!”她用手捂着脸,呜呜的哭泣道。
屋里的气氛极为紧张,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铁老头出神的望着窗外,目光坚毅,内心似乎在做决定,沉默了一会,斩钉截铁的说道:“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这段孽债也该结束了啊!”
随后,他又转向我,面露苦涩,似有讨好的祈求道:“青乌小先生,这件事还要靠你,毕竟跟你爷爷也有关系。”
“我爷爷?”我惊讶的疑惑道。
“恩!准确的说,一年前是我和你爷爷一手操办的!”他神情恍惚的缓缓回忆道。
“花花,你还记得那件事吧!”他回过头来,面色凝重。
“恩!记得……叶醉蓝的死相太恐怖了……至今想起我还做噩梦!”铁梨花眼神充满忌惮。
“叶醉蓝身穿结婚当天的红嫁衣,抱着两岁的儿子,用剪刀划开肚子,肠子流了一地。她们母子坐在枫林山山顶,面朝整个白云镇,死不瞑目。”铁老头眼皮跳动,全身打颤起来。
“啊!坐凶!”惊恐的我骇然道。
“什么是坐凶?”草包皱着眉头。
古时传闻,穿红色衣服而冤死的人,怨气极大,容易生出邪祟。叶醉蓝用剪刀划开肚子,正身坐立而死叫坐凶,是一种大凶的死相,一旦死后,会有无穷无尽的报复。她面朝白云镇,显然是要拿整个白云镇填命。
“她为什么要自杀?”我面朝他们,迫切的问道。
“这……这……!”情绪激动的铁老头一时语塞,难以启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如何开口,似乎不愿意提起此事,只好望向铁梨花,仿佛在求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