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深情:相守(四)

2019-08-04 13:04:27作者:AnaBehiba

爱情

1936年11月

季子君辞了静安医院的工作后,没多犹豫就收拾了衣物瞒着所有人进了吴江皖军的医疗队。

等季子文发现自己妹妹带着行李离家的时候,季子君已经到了吴江驻地。

这大概是季子君这19年来做得最出格的事了,季子文不明白,自己这一向乖乖巧巧的妹妹,突然犯的是哪门子的轴。

季子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去找陆振铭了,不可能是回了苏州,回苏州的话她不会一声不响的走。但是要是说找陆振铭,他也纳闷,她没理由在这时候做出这样的事,家里也不是反对他们在一起,可是想想,除了陆振铭那里,她似乎也没别的地方去了。没再犹豫,他连夜开车去了陆振铭在吴江的落脚点。

季子文到达吴江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陆振铭听到副官来报的时候还很诧异,随即想到,他这时候火急火燎的赶来,怕是有大事,连忙让人请到会客厅,自己简单的披外套忙出去见他。

“子君呢?”季子文的脸色很不好,见到陆振铭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季子君。

陆振铭脚步一顿,眉头狠狠地皱起,而后大跨步的走上前:“什么意思,她不见了?去哪了?”

“没在你这里?”季子文这下更慌了,脸直接拉了下来。

陆振铭否定。随即,一向淡定的陆振铭此刻也慌了起来。如果现在有面镜子,陆振铭会发现自己可以改名叫陆包拯了,一双英气的眉紧紧的皱着,眉心是深深的川字,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两人此刻都在纳闷季子君还能去哪里,又是为了什么。陆振铭快速运转的脑子里突然有什么闪过,立马高声喊了副官进来,下令道:“你把今天军营里发生的事情再汇报一遍。”

季子文皱着眉头,狐疑的看着他,这人这时候突然问军务是做什么。

副官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不过身为副官,坚决执行长官的命令是他最基本的原则。

“报告少帅,今天军营里事情不多,按照您的指示,对城防加强了布控,严格落实新入兵籍情况,御寒的冬衣属下也监督发放了,保证发放到个人手里,另外您让添补上的军医已经找到了,还有……”

陆振铭听到这里,抬手示意他停下:“新来的军医是男是女?”

“女,女的……”

“是不是叫季子君。”陆振铭听到这里,有些急促的问道,又从抽屉里拿了张照片问他是不是照片上的女孩子。

“哎?好像还真是!”副官这会更懵了,不明白早上少帅还浑不在意的军医,怎么晚上就成了重点询问对象,还拿出了照片,想到一种可能,又急忙问道:“少帅,是,是新来的军医有问题吗?”

陆振铭无奈的和季子文对视了一眼,眼里剩下无奈和苦笑,季子文则是感觉心口有一把火在烧。

两人相对无言,陆振铭有些心虚,季子文很恼怒,但是主角不在,两人又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最后还是陆振铭让人给季子文做了碗面,又吩咐副官先给三爷找个房间让他晚上休息:“那丫头估计也睡了,你也好好休息,知道她在就好,只要在军营里,就丢不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陆振铭此刻心里也没好受到哪里,想见季子君的心就跟猫挠似的,但是到底保留了点理智,按捺住了。

季子文看了看他手上的照片,又看了他一眼,微眯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快,最后还是压下,只化成了一句客气的:“叨扰了。”

“三哥太客气了。”陆振铭挑了挑眉,知道他许是迁怒上他了,却也觉得这怒火自己该担,人家妹妹这变相的让自己给拐了,虽说自己心里有些意动,但设身处地想想,若换成了是自己妹妹被人拐了,只怕想掏出枪毙了那个男人的心都有了!

陆振铭回到房间再躺下,却是没了多少睡意,手里拿着季子君照片,是张她穿着红色骑马装,扬鞭策马的,看着上面青春肆意的姑娘,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痒,虽然还没听她亲口说,可是想也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跑来,自己几次受伤怕还是吓到她了。

曾经季老爷子就担心她和自己这么一个拿枪杆子的一起,可能会受委屈,可能会被卷到危险里,自己曾信誓旦旦,也曾和季家兄弟约定过,他们做的这些事尽量不让她插进来,可到底还是把她卷了进来了。

之前她要自己教枪法,必是已经抱了这决心打这注意了吧!看这丫头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不会给自己带坏,见多血了吧?这还真是......

第二天早上,陆振铭早早的爬了起来,虽说知道了人在自己的军营里,可到底还是有些不踏实,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刚进了厅堂里坐下,季子文也随之到了。看来,这一晚上没睡好的不只是自己,两人看着彼此眼周的淡淡青黑,彼此对视苦笑无言。看着两人都坐立不安,陆振铭干脆遣了人去等着,等季子君起来了,就带她过来。

等季子君出门的时候,看到早已等在门口的兵丁,心下几分了然,比想象中的要快,不过她这么做也没指望能瞒他们多久。

门口的兵丁看到季子君出门,抬手敬了个礼:“季医生,少帅有请。”

季子君撇了撇嘴,示意他前面带路,老老实实的跟在兵丁后面。

到了陆振铭府上,甫一进门,季子君就见两位光风霁月的男子稳坐厅堂,正是自家三哥和陆振铭,再细瞧脸色,心下更虚。

语气有些虚的朝自己三哥打了个招呼,又叫了声陆振铭。

“匡”的一声,迎接自己的是自家三哥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掼在桌上了,一向温润又宠自己的三哥,此刻眼里清晰可见的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你当军营里是你胡闹的地方吗?”季子文冷着语气,这是第一次对着自家妹子拉脸,往常一向惯着她,头一回说了重话。

“我没有胡闹。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也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季子君本来心底是有几分心虚的,可此刻被自家三哥一训,心里反而坚定了起来。

季子文听闻更加生气,“啪”的一声,手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厉声道:“既然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就跟我回家去,这里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待的地方。”

季子君被这一声吓到,浑身一震,可这次却连眼里都布满了倔强:“怎么女孩子就不能待军营了,一战的时候,俄国还有'女子敢死营'呢。你这是封建,歧视女性。”

她一向都是温柔雅静的,第一次,她忤逆了自己三哥的意思,也是第一次她这么迫切的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她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也许她没有上战场厮杀的本事,但是她想在他们需要她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季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眉头皱的次数大概是他这一年最多的了,待他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陆振铭拉住,随后他起身,拉着小姑娘在座位上坐下,给她顺了顺毛。

“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军营,打仗,都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在我们看来,只有你安全了,我们才能放心做我们的事。”陆振铭抚了抚她的头发,尽量温声和她说道,企图她能明白他们的想法。

“我怎么不安全了,还是你们怕我会拖累你们,你是觉得我在你的军营里,你都保护不了我吗,什么时候陆少帅这么没用了,你保护不了我,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季子君犯了倔,这么一听更加不干了,此时颇有些油盐不进,还有些虎性,硬着气的和陆振铭呛声,说着嫌不够,还从手包里把随身携带的勃朗宁掏出来拍在桌子上。

这下是两人都看傻眼了。陆振铭虽说送了她一把手枪,可他没想到,她竟还真随身带着,也终于确认了她学枪法是为了哪般。

这丫头,以前只当她柔弱,顶多有点小辣椒的特质,却不想还是个脑后长反骨的,威名在外的陆少帅长到24岁,生平第一次被人嫌没用,还是自己的女人。至于,有没有用这件事,他想他以后有的是时间身体力行的来跟她证明。想着,努力压下心底的躁动,舌头顶了顶自己的腮帮子,平复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气笑出了声。

“家里不会赞成你的决定的,你只需要安安生生的不好吗。”季子文满眼不赞同的看着眼前的妹妹。

“三哥,我不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话,可是,你觉得,你们觉得,这乱世里,真有人能安安生生的独善其身吗。”季子君看着眼前的哥哥,最终还是没忍住把自己深藏已久的话给说了出来。

她或许是没用,不能上战场杀敌,可是她不是不可以陪着他们上战场的,至少在他们流血的时候,她能及时采取措施啊,她知道的,陆振铭缺少一名成熟可靠可信赖的外科医生,她自认没有再比她更合适的了。

两人闻言皆是一楞,俱都沉默了下来,这丫头比他们想象的要通透,看着柔弱,其实心志不比男儿差,就像当初在柏林,他那样的情况下,她能快速想到办法,且能对陌生的他献了大量血。

他意识到他们一直都只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思考,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想法,也许她可以挽着他们的臂弯来走稳她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却是不需要他们将她拢在羽翼下,他们不是橡树,而她,也不是菟丝花。

她这话一出,别说厅堂里的两个人,就连门外守着的副官听了也是为之一震,不由得感慨道到底是留过洋的,这见识真不是一般闺秀可以相媲的。

季子文沉默良久,脸色仍没有缓和,可最终还是暂时妥协了,但是他要求她只能待在军营里,不能随军上战场。季子君表面应着,但是心里不以为然,军队里又不是来郊游的,还能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不成,不随军,上战场,她来这里干什么。

陆振铭看着她的脸上的小表情,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心里无奈的笑了笑,这丫头,一刻都不能放松,胆子太大,还是得看紧点。

几人拉扯了半天,茶水也添了好几次,最终季子文败下阵来,以上海还有事,得先回去为由悻悻归去。

等人都走了后,陆振铭让副官把他隔壁的房间精心点收拾出来备用,又让他盯着军营里,只道要有人敢在季子君面前弄鬼的话,直接扣起来发落。

副官看着自家少帅这上心的样子,有些好奇这新来的军医到底是啥路子,忍不住还是多问了几句,一向铁面的陆振铭看了看他,嘴角勾起,语气愉悦轻快的说了句:“你们未来的少帅夫人。”

副官这下是真震惊了,愕然的张大了嘴。昨天看少帅拿出照片,就寻思着不对劲,原来竟是这层关系。接着又忙收起自己的下巴,转头又去办他家少帅交代的事情,又不忘嘱了自己手下,让他们看见季子君的时候机灵着点,小心看顾着。

而这消息,陆振铭没有下封口令便很快就传出去了。这世界上,人多的地方就向来留不住秘密,更何况那也谈不上是什么秘密。才没多久,军营里就都在传“新来的美女军医是未来的少帅夫人。”本来八卦才是女人的天性,但是军营里一堆男人扎堆除了训练也没了其他事,就凑在一起嚼着话,以至于最后这话都传到了陆少帅老爹,陆林督军的耳朵里了。

陆林自从一年前受了重伤后,就一直在修养,加上能干的儿子从德国回来了,他乐得放手让权。听到回宣城汇报军务的尉官提到季子君的事情,他倒想到了之前自己和老段被孩子们摆了一道的事情,此时再想起倒也没其他想法了,只心里有些纳罕这季姓军医的来路能让自己那鼻孔朝天的儿子转了性,心里虽好奇,明面上他也没说什么,只等晚些的时候和自己夫人商量。

陆林的夫人肖氏是清末武官家的闺女,性格颇为爽利,为人也明理,有些手段,把陆林治得服服帖帖的。这也是为什么陆林到了如今这位置,守着老妻过活,膝下也只陆振铭和13岁的幼弟陆振云两个孩子的缘故。

肖氏一听说这事,立马就想起了之前陪陆振铭去德国的卫官回来汇报的事情,很快就对号入座,当初救了陆振铭的小医生该是个这位季姓军医同一个人了,想着便柔了声音和陆林又说了一遍。

陆林夫妇初步对季子君有了些了解,印象倒也不差,甚至还能说好。虽说中国的传统思想是女孩子要端庄娴静,居家守拙,可这也不是那旧时代了,况人姑娘又是德国学医回来的,再那么要求人家,自家可不跟傻子一样。

老两口想得开,儿媳妇能干总比那些只会让英雄气短的花架子强吧。

老夫妻两絮絮叨叨的,又说给陆振铭打电话,找个时间,带人姑娘回来一趟。又想着要是成了,聘礼什么的可都得置办起来,不能简薄了。不得不说,这对枭雄夫妻,在面对孩子的婚事时,和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再说季家人知道季子君进了吴江驻地当军医的时候,女人只顾着抹眼泪,三兄弟想得多点,但也都是沉默,唯独季老爷子拄着拐杖来回走,嘴里边念叨着季子君不听话。最后忍不住又给陆振铭去了电话连训带叮嘱了一通才算完,陆振铭对着外面一向铁血,可对着未来的老丈人,也只能好言安抚,又说了会好好照顾季子君才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其实陆振铭对于季子君留军营里,一样是担心居多,但是他也觉得季子君说得有理,再者于公来说军营里有个她这样技术不错的军医甚至可以减少一些伤亡率,于私来说,自己见她的频率大大提高了,除开有可能的危险,目前看着都是好的,她自己又这般坚持,最终只能以自己能照顾好她,能保护她来说服自己了。

他之前让副官收拾好的房间,季子君到底是没住进去,她是军医,住在军营里相对方便些,只空了的时候,会到他宅子里一起吃顿饭。

这天两人饭菜刚端上桌准备吃,外面的副官就步履匆忙进来汇报:“少帅,大帅和夫人到了。”

陆振铭有些诧异,前两天通电话也没听说什么,怎么突然就到了。诧异归诧异,他还是带着季子君迅速迎了出去,反倒是后面跟着的季子君有些忐忑和无措。

陆林夫妇几次通电话让陆振铭带季子君回一趟,可无奈陆振铭几次碍于军务,没回去成,老夫妻两坐不住,干脆就自己出动了。

陆振铭为自家老爹老娘介绍了季子君。

季子君虽有些不自在,到底大方磊落的和陆林夫妇打了招呼:“大帅,夫人。”

毕竟第一次见面,她不敢太造次,选了中规中矩的称呼。

她上前问候的时候,陆林夫妇也在打量她,肖氏观之面相秀丽,气质温婉,又是着一身医生的白大褂,顿时印象更加了几分,看她有些紧张,肖氏上前安慰般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接着又笑吟吟道:“你这孩子倒是这般客气,来,叫声伯母,可别叫夫人了,我可不听你叫什么夫人。”

肖氏爽朗的语气,瞬间暖了季子君的心,季子君看着肖氏这样,心里松了几分,看起来不太难相处,又识趣的顺她的意着重新叫了人。及至进了屋内,肖氏看着一桌子的好菜,又夸了几句厨子好,听陆振铭道是季子君做的,更起了几分兴味,之前就听陆振铭说她做饭做得好,刚刚看她一双手做得好,还以为是陆振铭是帮她说好话,这会倒有些信的,桌上虽是一道炒时蔬,一道水晶脊肉,一道辣炒藕片,一道老鸭汤,哪怕是见过排场的肖氏看着几道家常小菜,却也觉得暖心,胃口大开。

因着突然加了陆林夫妻两,又让厨下添了两道菜,等菜上齐吃饭的时候,陆林夫妇尝过季子君做的也不由得说好,再看陆振铭,就只捡着她做的那几道狼吞虎咽,肖氏心里生了几分感慨,又转过头摸了摸季子君的脸:“好孩子,我都听说了,子谦在德国受伤的时候,劳你费了不少心思,听说你还给他输了不少血,自己可有影响,可得照顾好了自己。”

肖氏一脸和颜的拉着季子君絮絮叨叨了一通,让陆振铭无奈的拉了拉休息才停了些,季子君听在耳力却只觉得暖心。

“没有的,也没费什么心思的,能救他,输点血没关系的”季子君心思大松,摆了摆手,温柔的朝着肖氏笑得真诚,表示自己不敢居功。

落在肖氏的眼里是越看她越满意,当下就褪了手上的那只清透的碧玉镯子塞给了季子君,季子君有些紧张,看了看陆振铭一脸柔意的看着她,陆大帅则是一脸老父亲般慈祥的笑,红了红脸,也没多矫情,和肖氏谢过,红着脸收下了。

陆林虽然话少,对着未来儿媳妇不好说些什么,但是心里却是暗自对这儿媳妇点了头,不卑不亢,刚柔并济,不邀功,又大方,不错,是个好孩子,小子和他老子一样有眼光,自顾想着,趁没人注意,愉悦的给自己偷了杯酒。

一顿烦,吃得宾主相得,愉快结束。自此,季子君在陆家夫妇这里算是过了明路了。

老夫妻两个给两人带了一堆东西,吃的用的不一而同,又送了提前备着给季子君的其他表礼,临走时直接爽朗的放了话,等年关季家人空下来了,到时候再登门拜访她的父兄。总体情况比季子君料想得好太多了,一直以来的忐忑也总算是放下了,陆林夫妇虽然是多年的掌权者,但是对自己的接纳度能有这么高,她已经很满足了。

转眼到了这年的腊月中。

季家兄弟忙碌了大半个月,终于盘完了一年的帐,而陆林夫妇,也在这时依言上门。

季家的父兄虽然对陆家的情况抱着一定的担忧,但是对于陆家人的态度却是挑不出错的,本想着陆林夫妇的话也不过是场面话,毕竟是一方督军,让他们上门拜访自家这商户总是有些不大现实的,却不想陆林夫妇实打实的给足了面子。

这下整个苏州城顿时轰动了起来,大街小巷都在传季家的小姐要和皖军的陆少帅结亲了,外界对此褒贬不一,有道是利益联姻的,有道是佳话一段的,但最后也是季家和陆家关起门来的事。

最终,在陆家的意思下,两家愉快达成婚约,确定了二人的婚期---来年的8月初六。

两人开始期待自己未来的新身份,也静静等待着未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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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深情:相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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