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
这是今天的第三十九个包裹，快递员把包裹交给我的时候，我的手表显示：正好十点。
早在不到八点的时候，我就到了公司。
在前台的小玻璃屋外面某个不被人察觉的角落，我换下西装，穿上一身物业的制服。
我把临时借来的小推车费力地推上电梯，因为平时我很少干什么力气活儿，这堆包裹让手臂被压得隐隐作痛，但是心里还是因为周围没有人而感到轻松。
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期，电梯里没人。我也终于可以独处这珍贵的十几秒。
每年的这几天，我不会在办公室出现，熟悉的同事们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是固定到x市考察工作的日子。
刚来的小朋友们也许会觉得疑惑：这个人平时总是在周围晃悠，怎么突然消失了？不过没关系，环境很快就会把他们爱瞎问问题的毛病打磨干净。
我闭着眼睛，向一个不知名的神灵祈祷：希望今年也像往年一样顺利。
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念头，电梯就叮地一声停住了。
我几乎是惊醒一样地睁开眼睛。
那是个见过几面的女同事，抱着记事本、电脑还有一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急匆匆的样子看来是要去开会。进电梯的时候磨磨蹭蹭差点没赶上，还是我伸手拦了一下电梯门才跳上来。
她低声地说声谢谢。
我的第一反应是把棒球帽拉低，然后才仓促地朝她一点头。
余光里她有些疑心地瞟我一眼。
好在两层之后她就下去了。
我松了口气，在地下二层把东西推下电梯。拿钥匙打开小木门，继续我的工作。
活儿干得挺顺利，包裹没有太重的，也没有太大的。
我把每个包裹都放在那个指定的位置上。
喘口气，打开手机查看一下今天剩下的包裹的物流信息。不多不少：还有十几个。
我猛灌了一口茶水，压住翻涌上来的一阵恶心。
今天到现在为止都挺顺利。
某购物狂欢节刚刚过去几天。
一切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除了地上的头发肉眼可见地越积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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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
中午十二点，又到了一个包裹。
还是上午来过的那个快递员。
“诶，大哥还是你啊？”
他有些过于热情地招呼了一声。
“平时好像都是前台的小姑娘签收啊，怎么这两天她不在？”
这个问题我早想到了，自然是对答如流。
“哦，这几天她母亲住院了，女孩子孝顺，休假照顾妈妈去了。”
“哦……那你们办公室的人可真够能买的……”
“女孩子多嘛，也不奇怪。”
快递员迟疑了一下，问：“我到过你们办公区，IT公司女孩子好像不多……”
“也不少了。”我们公司的女同事我都认识，心里一闪念就能数过来。二十个算多么？
“也是，有些女的就是爱买。”
可不是，有些女的就是爱买。
快递员终于没再说什么，拿着货单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了，
饭是没胃口吃的。去抽支烟缓解一下情绪。
我走得太急，竟然没想到快递员刚走没多远。
等我站到熟悉的角落，刚打算从口袋里摸一支烟出来时，发现快递员正蹲在一边抽着烟看着我。
他递来打火机。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不接。
我不但不敢不接，还点着了烟，跟他蹲在一块儿，闲侃了一支烟的时间。
我竟然没想到，我可以直接说自己有事，把烟掐灭就回去——不过是一个快递员，不是每天都有人跟他笑脸以对。
心全乱了。
快递员抽完烟就骑上电动车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被自己的手机振动吓了一跳。
是老板的信息：十二点半老地方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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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三十分。
地下二层，我老板一看见我就跳脚了：你怎么才来！
我讪讪地走进小木屋，心想：好像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时间啊。
我的老板是个大个子，长得却是一张标准的娃娃脸，中年以后虽然脱发的厉害，但是还是保持着一种随时跳脚的孩子脾气。
“今天怎么样？”
“到现在为止挺顺利。”
“没什么异常么？”
我本来想说那个快递员的事，又怕他埋怨我小题大做，就说：“没什么异常，就是地上还是会剩下头发……”
他嘟囔着：“掉头发的问题总是不能解决。”
“其实我觉得有点奇怪，明明都封的严严实实的，怎么总是会有头发漏出来，要不然以后让他们再把包装做的仔细点……”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
我老板急躁地打断了我，他狠命地用手挠了两下头，
我清楚地看见他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头发里有几根儿也掉在了地上。
不得不承认，自从我们合伙之后，他的确一年比一年憔悴。
我也是。
“你今天辛苦一下加个班，一天之内，今天半夜还会有一批包裹进来，你去接应一下，争取在今天之内都处理好……”
“不是还有明天和后天么？”突如其来的加班让我觉得有点慌。
“最近风声紧。”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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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
我发现有个包裹破了。应该是中午十二点送过来的那一个。
还好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露出来，也没有什么气味飘出来。
我找出胶带和剪刀临时补救了一下。
这种工作我向来做得熟练，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何，手上沾了一些不该沾到的东西。我对着一堆杂物一阵猛甩，但那东西就是仿佛认准我了一样，抓住我不放。
地下室没有洗手间。
我锁上小木屋，乘电梯上地上一层的男洗手间。
在那儿，我第三次碰见了“快递员”。
“大哥，又是你！”
我马上就是一身冷汗。心里只恨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他。
我硬着头皮迎上去，对他笑笑说：“真巧啊……”
“是挺巧的，不过不是给你们送，是给另外一个公司。”
他指的应该是我们楼下的那个英语培训机构。那里的女老师多，相比来说包裹也多。
“这么多，你今天可够辛苦的。”
“可不是，女人多啊，就是能买，好家伙，我刚看到一个大姐一个人就买了十一个件东西……啧啧……”
刚才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那堆包裹，话说完了却突然瞟了我一眼。
我马上别开脸，动作既刻意又僵硬。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痴迷网购”成了我们之间的话题呢?
我有些慌地对他点了点头，扯出一抹笑意：我去个厕所，不聊了。
目送快递员离开足有五分钟，我才抽空给前台的小姑娘打了个电话。
“你平时在前台收快递的时候，都是同一个人送吗？”
“是啊。”
“这个快递员有没有总是换？”
“……应该不会吧，平时都是那个，这两年都是他——你知道的——吧——就是那个长得有点——他常来的——”
这小姑娘应该是在外地度假，信号不太好，后面有几句话我完全没听清。
我差点当场跟她翻了脸。
我一瞬间理解了我老板为什么总是那么急躁。
那是因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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