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渐至,北京的雾霾如约而来。
带着让人熟悉的配方和味道,呼啸弥漫,愈演愈烈,致死不休。
据说雾霾净化塔已经开始试运行。
据说通风廊道已经在规划建设中。
据说五至十年之后肺癌发病率会喷井爆发。
据说北方人的平均寿命将比南方人缩短5.5年。
据说今年的双十一,将迎来空气净化器的抢购热潮。
据说……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阿May.
因为她十六岁时爱上的美术老师曾说过,她的肤色,像是五月里等待成熟的麦子。
她为这句形容着了迷,更确切地说,是为他的笑容着了迷。
趁着一个午后,逃课跑到麦田去确认。
那些麦穗,暖黄色当中带一丝青嫩,因为渴望饱满,所以拼命生长,只待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破壳而出,换得一身晶莹。
她很满意,于是在英文课上高声回答老师的问题:
“What’syourname?”
“MynameisMay.”
五月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棂,落在她小巧的鼻子上。
英语老师人美且善良,微笑着说:“Great.It'sanicename.”
所以,当知道英语老师要和美术老师举行婚礼时,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她只是逃掉了英语晚自习,跑到黑漆漆的麦田里,对着被收割了的麦子,发了好久的呆。
然而阿May的前前男友却觉得她的名字很俗气。
他说一叫她阿May,就想到丰乳肥臀的张惠妹,还不如叫阿霾亲切些。
那时PM2.5的概念刚刚被大家熟悉,阿May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可她喜欢她的前前男友。
阿May就这样变成了霾小姐。
这让他前前男友更加顺理成章地对她感到厌烦和窒息。
于是在他拿了她的钱消失得毫无征兆时,她觉得,他应该是去了南方的烈日蓝天下自由呼吸。
他的离开,给了她从头再来的机会。
但她不能也不想再变回阿May了。
就像她不能也不想戒掉手中的万宝路,不能也不想回到傻傻的十六岁。
就这样,她开始安心地做Miss霾。
并在每个雾霾的夜里,望着窗外模糊的点点霓虹,光着脚坐在阳台上发呆。
二十九岁生日的前一天,霾小姐跟阿琼在酒吧喝满了一桌的空瓶。
可惜纵使头疼欲裂,她还是没能将自己灌醉。
阿琼的英文名字叫June,是霾小姐来北京打拼多年,剩下的最重要的闺蜜。
初相识时,她俩豪言壮语:就冲着两人的英文名,也必须在北京肩并着肩手牵着手,大踏步向前走,不活得人五人六决不罢休。
然而却没人告诉过她们,人五人六的背后要面对那么多蝇营狗苟。
“生活真是太孙子了。”霾小姐一口气干掉一杯伏特加。
她现在本应该跟前男友一起准备庆生的。
谁能想到就因为出差提前一天回来,刚好捉奸在床呢?
而阿琼,本应该跟她心爱的男人一起去看话剧的。
谁能想到他老婆一个电话打过来,他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开车回家了呢?
她俩一杯又一杯,高声叫骂后抱头痛哭。
阿琼安慰霾小姐:那对狗男女就TM是人渣和贱妇!出轨男就该去死!第三者也该去死!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吧……
霾小姐也安慰阿琼:他老婆就是一心机婊!她懂什么叫真爱吗?她根本不懂!她不配!她就是一大傻逼!我就是一大傻逼啊……
从酒吧里哭到酒吧外。
抬头一看天儿,霾小姐立刻捂住了阿琼的嘴。
“别哭了!你看这天儿霾的,全吸肺里去了。”
阿琼泪眼迷蒙,听话地点了点头,从脖子上扯下围巾把霾小姐围了个严实。
“挡着点头发,你这刚染完,沾灰。”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一片白茫茫中踉跄前行。
动作之僵硬,步伐之不稳,怎么看怎么像是两个丧尸。
最后实在走不动了,两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开始数星星。
数着数着发现不对,这么霾的天,怎么可能有星星。
她们数的,是别人家亮着灯的窗户。
阿琼眼泪再次翻涌。
她说,阿霾,你说北京城里这么多家,为什么没有一个是我的?
不行我又要哭了,这离我爱的男人他家小区,就两条街。
霾小姐揉了揉眼睛,把围巾分给阿琼一半。
她说,你别哭,想要家不就分分钟的事。全中国好几亿单身男青年呢。
你看那边烤串那个,是不是挺好?
那边遛狗那个,是不是也挺好?
还有那个,跑步那个……
嗯……跑步那个不行,这天还跑步,绝对脑子有问题……
阿琼吸了吸鼻子:我觉得跑步那个挺好。长得好。阿霾,反正你失恋了,去要个电话号码吧。
霾小姐眯起眼睛,拼命聚焦。
隔着那么大的雾霾,她竟然看清了跑步男的眉眼。
像谁呢?
是了,像五月里等待成熟的麦子。
暖黄色当中带一丝青嫩。
如果此时有阳光照耀,他必定闪闪发光。
失效了一个晚上的酒精在这一刻统统上头。
她望着脖子上长长的围巾,感觉自己像是红岩里的江姐,充满革命力量。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对狗男女身下自己新换的床单。
她摇摇晃晃向着跑步男跑去,开口第一句话是:我口罩找不到了。你电话借我打一下。
一个月后,跑步男约她吃饭。
在那之前,她们每天晚上会发信息说晚安。
跑步男叫阿净,小她五岁,医科大研究生在读。
一开始,霾小姐还真没想跟他有什么。只是觉得随手调戏单纯小鲜肉可以让她的人生没那么无聊。
但在她对着镜子试了四套衣服,也挑不出到底穿什么的时候,阿净突然发来了一张照片。
是他看的日剧截图。
一个梳着高高马尾的女生,趴在窗前发呆。
他说,像你。
就在那个瞬间,霾小姐突然觉得:可以,现在的孩子很会撩。
也许,也许缘分真的可以靠争取。
于是她扎起了久违的马尾,用白皮鞋代替了她那双能闪死人的长靴。
那时,她酒红色的头发已经有些许褪色。她望着镜子良久,不禁轻轻叹息。
唉,不该染的,这颜色,显老了。
那天晚上,他们约会到凌晨。
阿净因为霾小姐偷偷先把单买了,所以特别过意不去,执意要再请她吃夜宵。
而霾小姐买单的本意是觉得他还在念书,应该没什么钱。
不过,他执拗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可爱。
于是提议说,别吃了,不如去喝一杯吧。
爵士音乐千回百转,万物生长摇曳生姿。
她指着琳琅满目的酒水,问他每款的名字。
他浅浅一笑,说我平时不怎么喝酒。
看出她要嘲笑,他又说,但我能听得出现在唱的是什么歌。
霾小姐眉毛一挑,跑到乐队跟前询问。
黑人主唱在听到她报出歌名的瞬间心花怒放,竖起大拇指频频点头。
她回望举杯冲她致意的大男孩,心想,你TM可别笑了。你再笑姐姐我的雌性激素就该爆表了。
猜歌名猜酒水的游戏让两人乐此不疲,直到凌晨四点,霾小姐借着微醺,靠在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