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注意到那个男孩是在三个月前。
彼时他刚刚捧了一大束白色雏菊从医院中出来，我看见他步履沉重地将花束丢进垃圾桶，神色默然，却又难掩悲痛。
可能出于好奇心，那时我便对他多望了两眼。殊不知，这两眼就让我开始在意他了。
我眼中的他着白衬衫牛仔裤，再简单不过的着装了。但就是这样子的他，却令我久久不能释怀。
我想，这便是人们常念道的一见钟情吧。或许以前的我会认为所谓一见钟情不过色相皮囊，但是现在我却要完完全全否认这个认知。一见钟情，就是一念之间，你的心里你的脑海里，全被一个人占满，充实的占满，毫无还转余地。
我喜欢他。
那时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
2
三个月里，我步步紧趋，很怕下一秒便看不见他。有时候，这种害怕失去的情绪会充斥在我心扉，令我感觉很孤独无助。
也是，我又不是人……自不会有同伴。
我发现他总是待在家里，不去学校，不去聚餐，每每都一个人。
他每天定时去医院检查、拿药，每一次我看见他的主治医生送他走时却又欲言又止的神情时便感到奇怪。
我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他的药盒子上总是密密麻麻的外文，有时是英文，有时是德文，无一例外，都令我看了感觉头大。
即使我不明白他得了何种病，但直觉告诉我，他的病，很严重。
后来，我发现，他喜欢午后里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台上，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怀里也总抱着一只胖嘟嘟的灰色小猫。小猫很乖，时常只是静静蜷缩在他腿上。
那时时值初夏，微热的阳光倾斜而下，撒在他的侧脸上，为其渡上一层暖色光影，朦胧而又美好。
3
但，这种静谧很快被打破……
一周前他接到一通电话，自那时起，他就总是浑浑噩噩的。
医院也不去了，也不晒阳光了。
整日坐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床头摆放的白色雏菊。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唯一能做的，只是静坐在他身旁，不言不语，陪他度过一天又一天。
哪怕，他根本看不见我，根本感受不到一丝的安慰，我也只是想就这样陪着他就好。
4
自那通电话之后的第四天，他的主治医生给他打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但他都没有接。
我蹲在他身前，认真的看着他，发现他瘦了。真的瘦了许多，白净的脸庞瘦削得不成样子，看着让我心疼极了。
我不由自主缓缓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脸颊，却只是徒劳——我的手没有阻碍的穿过他的身体。
我敛下心下那份异样，站起身，想去给他拿药。却陡然想起自己只是缕缕魂魄，接触不到实物……
我只得收回手。
5
这是我死后后第一次觉得痛恨。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是一只灵魂？
我好想变成人!
这样我可以坐在他身旁，安慰他，抚摸他。
我也可以强制性让他吃下药，亦或直接拖着他去医院。
而不是如此，只徒劳的看着他糟蹋自己的身体而日益瘦削，甚至是迈向死亡……
6
这一天的他反常的早起起来，先打扫了整间屋子，又给猫咪换了粮食。之后自己稍稍打理了一下便出了门。
他熟稔的去楼下花店买了一束白色雏菊，选了一根浅蓝色丝带将其束成一束。
我远远望着，看见他低头嗅着雏菊的香气，继而露出一抹笑容。我的心里霎时像喝了蜜糖，甜丝丝的。
我想，他终于想开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7
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
一天深夜里猝不及防的死了，清晨当我蹲在他床前，一心在心里描摹他的睡颜时，他却毫无声息，脸色都是极为暗淡的。
他再没有醒过来，再没有睁开那双总是迷蒙着氤氲雾气的眸子。
之后的追悼会上，我看见他的亲人伤心痛哭得不能自已。突然感觉好羡慕他们，可以哭可以随意发泄情绪。
而我，不能哭。因为我没有眼泪。
我想，够了，最大的伤心莫过于心死。
而我的心，已经随他去了。
8
又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我踏遍了许多地方，却发现根本没用。我还是忘不了他，一样的想他念他。心脏还是会在想起他时隐隐作痛。
我又去了那个墓园。
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他，笑容明媚而不知忧伤为何物。
倏忽间也不想再在这世上蹉跎下去了，只念着快快去投胎，好下一辈子赶上他去喜欢他。
9
看了许久，待我再转身离开时，发现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人。
那人依旧白衬衫，牛仔裤，笑容灿烂。
他说，我来了。
我愣了愣，霎时笑了，是啊，我终于等到你来了。
10
我与她早早便就认识。
小时候我们住在同一间病房，得一样的病。同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我们从没有感到命运不公，也没有怨怼过上天，相反我们很快乐很感激。
我们庆幸能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对方。
高中时，我的病情稳定下来，渐渐进入安全期。而她却是危险起来，病情时好时坏，极是不稳定。
后来她的父母决定将她带去美国接受更好的治疗。我记得，她临走时还将一大束的雏菊塞在我怀里，笑着对我说，等我回来。
终究我没有等到她。
接到她父母的越洋电话时，她已经去世了，而且已过将近三个月。
那时的我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形容彼时自己的心情，只知道我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人生变得灰暗下去。
我颓废了许久，最终还是去了城郊墓园去看望她。她死前一直坚持要将她葬在这座城市。无奈之下她的父母答应了她。
去之前我选了一束雏菊，将它们用浅蓝色丝带束起，一如当初的那束雏菊。
自那天看望她之后，我的身体也开始一日不如一日，病情开始恶化得很快。但我却在恍惚间感觉她就在我身边，默默守护着我。
我笑自己，莫不是傻了吧。
一回首，便已释然。
在彻底放下那份执念时，我又遇见了她。或许那时我已经死了吧。看见她站在我的墓碑旁，神色悲戚。
但我却想笑。
待她转身欲离开时，我旋即露出笑容，我来了。
她也笑了，是啊，我终于等到你来了。
11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